苏砚舟殿后,折扇半开,扇面墨梅被月光洗得发亮,像一面小小的旗,旗上却沾着敌人的指印。
他每走十步,便暗中折断一根路边枯枝,断口朝外——那是留给后续兄弟的记号:“此路可行,勿疑。”
走到第三处记号时,他忽然停步,侧耳——风里,传来另一种铃声:沉闷,杂乱,带着铁与犬的喘息——日军追兵,已至。
沈清禾也听见了,她抬手,孩子们立刻蹲进半人高的枯草,像一群受惊的鹌鹑。
铜铃骤停,鹰风筝失去牵引,被风卷得更高,在夜空里翻了个身,竟直直朝追兵方向飘去。
苏砚舟低骂一句,折扇“啪”地合拢,扇骨刃片弹出,他反手扣住,像扣住最后一枚筹码。
沈清墨却笑了,月牙疤在月光下闪出冷白。
“鹰不能落敌手。”他说,随即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石,扬手——“嗖!”
碎石破空,精准击中鹰风筝竹骨主干。
“咔嚓!”
竹骨断裂,风筝歪斜,铜铃骤哑,像被掐住脖子的鸟,一头栽进远处排水渠,再无动静。
几乎同一瞬,沈清禾从袖口摸出最后一支“忍冬雾”——四号,无色,无味,专对犬。
她拔开蜡塞,将药液沿地面缓缓倒成一条细线,像给土地缝一道看不见的伤口。
药液渗入草根,片刻,追兵最前头的狼青军犬突然刹住,鼻翼狂抽,却再不敢向前——它闻到了母亲子宫的味道:温暖,安全,却永远回不去。
犬身后,日军骑兵勒马,马匹嘶鸣,铁蹄跺地,却跺不散那股突如其来的哀恸。
趁这空隙,沈清禾挥手,孩子们起身,猫腰钻进排水渠暗洞——洞口早被哑婆用豆汁渣与干草掩住,外人看去,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郊野垃圾。
一个、两个、三个……
最后一个孩子钻入时,月亮正好被云吞没,天地陷入短暂失明。
沈清禾却站在洞口,没有立刻下去,她回头,望向数十步外——苏砚舟与哥哥并肩而立,背对黑暗,面向追兵,像两株被夜风吹散的忍冬,一毒一刃,即将同时迎向最冷的霜。
风骤紧,云破月出,铁蹄声再次响起,却比先前迟疑——狼青犬已伏地,发出低低呜咽,像替敌人提前哭丧。
苏砚舟抬手,折扇展开,扇面墨梅被月光照得血红,他轻声道:“沈副队,带孩子们走。”
沈清墨侧目,月牙疤在暗影里弯成刀背。
“你呢?”
“我断后。”
“两个人,断得干净。”
苏砚舟笑,声音低而清,像雪落铜盘:“毒花已开,雪刃未饮血,岂非憾事?”
沈清墨不再劝,抬手,在对方肩上一按——那按极重,像把整座北平的重量,都按进这一掌。
“活着回。”他说。
“一定。”苏砚舟答。
两人同时转身,背对背——一个走向洞口,一个走向追兵;一个怀里抱着三十六个孩子,一个袖里藏着七枚封喉针。
月光下,两道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两柄即将交错的刃,在旧京残破的胸膛上,划出最后的十字。
而远处,忍冬的枯枝被风摇得“沙沙”响,像无数细小的掌声,为这场尚未落幕的离别,提前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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