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小姐”总说,八月的风是长了脚的。它不似春风那般沾着潮气,软绵得缠人,也不似冬风那样裹着寒刃,凛冽得刺人——它只踮着轻巧的脚尖,从老巷尽头的暮色里漫过来。巷口那棵老槐树约莫有半百年岁了,枝桠斜斜地探进青灰色的天空,风掠过槐树叶时,便牵起细碎的“沙沙”声,像谁在檐下捧着本线装旧书,指尖轻轻翻过泛黄的纸页,连声响都裹着温软的旧意。
她偏爱傍晚时分出门。不用揣着地图寻路,也不必赶着时辰赴约,只顺着巷口那条青石板路慢慢晃。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些细碎的草芽,是狗尾草或是不知名的禾本科植物,嫩得能掐出汁来。风一吹,草叶便顺着风势轻轻伏下去,待风稍歇,又直直地弹起来,晃着纤细的腰肢,像一群藏在石缝里的绿精灵,趁人不注意便探出脑袋闹着玩。
风掠过发梢时,总带着股草木特有的清润凉意。那凉意里藏着层次:先是槐树叶的微苦,混着叶脉里的清冽;再是墙根下野菊的淡香,不浓不烈,像砚台里研开的淡墨,悄悄晕在空气里;还有远处菜园飘来的气息——该是园主刚浇过地,泥土的湿润裹着青菜的嫩甜,混在风里漫过来。这股气息竟比冰镇的酸梅汤更沁人心脾,酸梅汤的凉是直愣愣的,而风里的凉却带着草木的活气,从鼻尖钻进去,顺着喉咙滑到心口,连带着焦躁的情绪都被轻轻抚平。
前几日她走得深了些,竟到了巷尾的石桥。那桥是青石块垒的,栏杆上爬着青苔,指尖触上去是滑腻的凉。她刚站定,便撞见风从河面上跑过来——河面不宽,水光粼粼的,是碧莹莹的绿,像有人把整块翡翠碾成了碎末,又撒进水里,连涟漪都泛着玉石般的光泽。岸边栽着几棵垂柳,枝条垂在水面上,细长柔软,像谁从云端撒下的绿丝线,轻轻拂着水面。
风一吹,柳丝便跟着晃,不是狂乱的舞,是慢悠悠的摆,像仕女手中轻摇的团扇。水面被搅出一圈圈涟漪,夕阳的光落在浪尖上,碎成点点银辉,随着水波轻轻跳,像撒了一把星星在水里。妮妮扶着石桥的石栏站着,看风把柳叶吹得翻卷——柳叶的正面是深绿,背面是浅绿,风一掀,满枝的浅绿便露出来,像给柳枝镀了层薄玉,清透又温柔。
有蜻蜓被风惊起,贴着水面飞。是常见的豆娘,翅膀是透明的,翅脉像绣上去的银线,颤巍巍的,连翅膀扇动的弧度都看得清清楚楚。它们飞得慢,像是怕碰碎了水面的银辉,偶尔停在垂落的柳丝上,翅膀还在轻轻抖,把风里的凉意都抖进了水里。
这景象忽然让她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的外婆家。也是这样的八月午后,太阳不那么烈了,外婆坐在堂屋门口的竹椅上摇蒲扇,蒲扇是棕叶编的,扇叶“哗啦哗啦”响,带着淡淡的棕叶香。她蹲在田埂边看蜻蜓,田埂上的狗尾草蹭着裤脚,痒丝丝的。风从稻田里吹过来,带着稻穗的甜——是快成熟的稻子特有的香,混着泥土的湿润,往鼻子里钻。外婆会喊她“妮子,过来吃块西瓜”,声音被风吹得软软的,像刚揉好的,甜得能化在空气里。那时的风里藏着整个夏天的甜,是西瓜的沙甜、稻穗的清甜、外婆声音的软甜,裹在一起,成了她心里最珍贵的念想。
后来她去了城里,风好像也变了模样。写字楼门口的风,总夹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吹在脸上是燥的,像蒙了一层灰,连呼吸都觉得闷;地铁口的风更糟,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挤得七零八落,慌慌张张的,刚吹到跟前就散了,连停下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她在城里待了好几年,久到快忘了风原本的样子——直到搬到这条老巷,才重新遇见这样“闲”的风。它肯在槐树下打个转,闻闻槐叶的香;肯在河面上跳个舞,逗逗水里的银辉;肯停在她的发梢上,像朋友似的,悄悄说句“别慌”。
那日她走得久了,竟走出了老巷,到了巷外的老书店。书店藏在一棵老樟树下,樟树的枝桠很粗,枝叶铺得像把大伞,把书店都罩在绿荫里。书店的木门是深棕色的,木头的纹理清晰可见,上面刻着些模糊的花纹——该是以前的店主刻的,有兰草,有梅花,虽有些磨损,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雅致。风从樟树的枝叶间漏下来,吹得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叮铃”响,是清脆的铜声,不吵不闹,像雨滴落在青瓦上,干净又透亮。
妮妮推开木门,风铃又响了几声,像是在跟她打招呼,连声响都带着笑意。店里很静,没有城里大书店的嘈杂,只有老板翻书的“沙沙”声,轻得像风拂过纸页。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戴着老花镜,坐在柜台后面的藤椅上,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书,看见她进来,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没说话,怕惊扰了店里的静。
书架是旧木头做的,漆掉了些,露出里面的木纹,是深浅不一的棕,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每一道都藏着岁月的故事,温和又亲切。书架很高,顶到了天花板,摆满了书,旧书的墨香混着木头的清香,在空气里漫着,让人觉得安心,像回到了外婆家的堂屋。风从敞开的后窗溜进来,带着外面樟树的凉,吹得靠窗那排书架上的书脊轻轻碰在一起,“哗啦,哗啦”,像书在小声说话,分享着各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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