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仲夏,齐地的日头愈发毒辣,晒得淄川城外裸露的黄土干裂发白,连风里都带着灼人的热气。高鉴军大营连绵数里,依着地势起伏,壕沟纵横,栅栏坚实,旌旗在热风中无精打采地垂着。营中气氛却与这闷热的天气不同,隐隐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躁动。
夏收的粮食已陆续入库,虽谈不上丰盈,但终于让勒紧裤带撑过春荒的将士们肚子里有了踏实感。粮袋沉甸甸地堆在仓廪里,如同给这支军队注入了新的底气。连日来,高鉴与魏征、刘苍邪等人反复商议,局势已渐渐明晰:南面的徐圆朗受挫后在观望,北面王薄困守高苑,如枯泽之鱼,全赖东面綦公顺的接济才能苟延残喘。欲定齐郡,必先斩断王薄这只臂膀;欲斩此臂,则必先重创乃至拔除綦公顺这颗钉子!
“北守南攻”之策就此定下。邹平一线,张定澄稳扎稳打,犹如一道铁闸,牢牢锁住王薄残部可能南下的通道,使其不敢妄动。而高鉴亲率大军主力,汇合刘苍邪等部,共一万五千余众,云集淄川城下,矛头直指綦公顺所驻守的淄川。
淄川城,经月余投石轰击、日夜鏖战,早已不复昔日模样。尤其是西面城墙,那段曾遭巨石重点关照的区域,夯土包砖的主体结构早已崩塌殆尽,守军只能利用废墟里的砖石、木料,混合着沙土麻袋,勉强垒起一道高不过丈余、参差不齐的矮墙。这道墙与其说是城墙,不如说是一道象征性的障碍,今日被炮石轰垮一段,明日又由民夫冒着箭矢抢修起来,反复拉锯,墙根下浸染着暗红的血迹,散落着残破的兵器和未能及时清理的尸骸。
高鉴并非没有尝试过强攻。刘苍邪曾精选悍卒,组织过数次凶猛的突击,一度突入缺口后的街巷。然而,綦公顺军虽野战受挫,士气低迷,但退入城中,据守熟悉的街巷屋舍,却爆发出困兽犹斗的顽强。他们利用断壁残垣设置障碍,从屋顶、窗口冷箭伤人,甚至发动局部反击。巷战狭窄逼仄,大军难以展开,武阳军擅长的严整阵型优势无从发挥,反而容易陷入消耗战,每一次突入都付出不小伤亡,却难以取得决定性突破。
代价与收获失衡。高鉴与刘苍邪、王云垂等人对着沙盘舆图推演多次,强攻破城,即便能下,恐怕也要折损数千精锐,且城内必然巷战惨烈,玉石俱焚,这绝非上策。
“主公,”刘苍邪指着沙盘上淄川东北方向,“綦公顺根基在北海,其粮秣财货、家眷部曲,多赖北海供给。淄川被困日久,城内存粮日蹙,军心浮动,綦公顺之所以死守不退,一是不甘舍弃此东进门户,二来恐怕也是倚仗北海根基未失,尚有退路。若我军能出一支奇兵,迂回穿插,直捣北海,夺其根本,或在其后方搅动风雨,截断粮道,则淄川必成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綦公顺军心必然大乱,届时或可迫其出城决战,或可趁其退兵时追击掩杀,必能事半功倍!”
此计正与高鉴心中所想暗合。然而,派谁去?去多少人?如何穿过綦公顺控制的区域,抵达北海并有所作为?这些细节尚在斟酌。北海毕竟是綦公顺起家之地,虽因益都之败有所削弱,但仍有相当势力盘踞,寻常将领去了,人生地疏,恐难成事。
这一日,高鉴正在中军大帐内处理军务。帐帘高卷,穿堂风稍稍驱散了些许暑气。他卸了甲胄,只着一件轻薄的葛布中衣,斜倚在铺着凉席的胡床上,手中翻阅着历城魏征送来的关于秋粮种植与赋税调整的条陈,眉宇间带着思虑。连日军事劳形,难得半日清闲处理政务,日光透过帐门,在他脚边投下明亮的光斑。
忽而,帐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急促却不显慌乱的马蹄声,至帐前戛然而止。紧接着,亲卫都尉葛亮沉稳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禀主公,刘兰成将军自营地驰来,帐外求见!”
“刘兰成?”高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刘兰成自北海来投后,被安置在张定澄军中任兵马副使,熟悉情况,近来多在邹平北线协助防务,怎会突然单骑而来?他心念电转,隐约觉得或许与眼前僵局有关,当即放下手中文牍,不及穿屐,赤着脚便翻身下地。
“快请!”话音未落,人已快步走向帐门。葛亮刚掀开帘幕,便见高鉴已至跟前。
帐外阳光刺目,热浪扑面。三匹战马刚刚被亲兵牵住,浑身汗湿,喷着粗重的鼻息。当先一人,正是刘兰成。他一身半旧的戎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见高竞竟赤足迎出,顿时动容,连忙抱拳躬身:“末将刘兰成,拜见主公!主公折煞末将了!”
高鉴已上前扶住他手臂,目光在他脸上迅速扫过,注意到他眼中那抹急切与某种下定决心的神采,心中更笃定了三分,也不绕弯,直接问道:“文郁此时赶来,必有要事。可是……可是有妙法助我破此僵局,剪除綦公顺耶?”他语气带着期盼,拉着刘兰成便往帐内走。
刘兰成随着高鉴入帐,感受到帐内比外面清凉许多,但心头的热切却丝毫未减。他见高鉴归座,自己也未就座,而是深吸一口气,忽然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仰头看着高鉴,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意味:
“主公明鉴!末将此来,正是为此!末将愿向主公请命,请拨给末将一百精锐骑卒,许末将潜行北上,重返北海郡!”
喜欢山河鉴:隋鼎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山河鉴:隋鼎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