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审知“试点先行,润物无声”的策略,如同一剂精准的缓释药方,在泉州这艘因权力交接而略显颠簸的巨轮上悄然发挥作用。天工院算学科的设立虽仍有争议,但其展现出的实用价值——度支司账目日益清晰,工程物料核算误差大幅降低——让许多原本持观望甚至反对态度的务实官员开始缄口,甚至私下表示认可。这小小的成功,为王审知赢得了宝贵的喘息空间,也让他更加坚定了渐进改革的决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郑珏一方敏锐地察觉到,算学科的站稳脚跟,意味着王审知的“格物”体系正在逐步制度化,这比单纯的技术发明更具威胁。他们将攻击的焦点,更加集中地指向了那个更具颠覆性的潜在目标——“蒙学”。流言蜚语并未停歇,反而因王潮病情的持续恶化而愈演愈烈,仿佛一旦王潮离世,王审知便会立刻撕下伪装,推行那“大逆不道”的普及教育。
在这山雨欲来的氛围中,王审知指示陈褚,以极其低调的方式,在天工院围墙之外、紧邻工匠聚居区的一处闲置公廨内,挂上了一块不起眼的木牌,上书“天工院附属蒙学堂”。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告示宣扬,一切都在静默中开始。首批学员,仅限于天工院内部工匠、役夫家中年约六至十岁的孩童,人数不过二三十人。聘请的先生,是一位因战乱流落至此、通晓文墨却功名无望的老秀才,教材则是由赵子毅牵头编写的《常用杂字》和《日用算诀》,内容全然围绕认读工具名、记录工时、简单核算等实用技能。
开学第一日,场面冷清甚至有些忐忑。前来送孩子的父母多是看在王司马“恩典”的份上,内心却不无担忧,生怕孩子学了这些“没用的”反而耽误了帮衬家务。孩童们更是懵懂,挤在简陋的学堂里,好奇又不安。
老秀才姓冯,是个拘谨而认真的人。他站在一块刷了黑漆的木板上,用石灰块写下第一个字——“工”。他清了清嗓子,有些紧张地说道:“孩子们,今日,我们学这个字,‘工’,工匠的工。你们的父辈,都是了不起的工匠……”
学堂的动静,终究没能完全瞒过有心人。尤其是密切关注着天工院一举一动的郑珏门生。几日后的一个下午,当冯秀才正带着孩子们朗读“刀、斧、凿、锯”等工具名称时,郑珏竟亲自带着几名门生,面色铁青地出现在了蒙学堂门口!
简陋的学堂内,孩童们参差不齐的跟读声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门口这群气势汹汹的“老爷们”。冯秀才吓得脸色发白,手中的石灰块差点掉落。
郑珏目光扫过学堂内那些穿着粗布衣裳、面带菜色的工匠子弟,又看了看木板上那些在他看来“不堪入目”的俗字,最后定格在冯秀才身上,声音冷得像冰:“冯先生?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何以沦落至此,在此教授这些……这些贱业之技,蛊惑蒙童?”
冯秀才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王审知与陈褚及时赶到。王审知迈步走入学堂,挡在了冯秀才和孩子们面前,面色平静地看着郑珏:“郑公大驾光临这偏僻学堂,不知有何指教?”
郑珏见王审知亲自前来,心知正面冲突难以避免,索性将话挑明,声音陡然提高,不仅是对王审知,更是对闻讯围拢过来的工匠和街坊说道:“王司马!老夫今日来,就是要问个明白!你设立这所谓的‘蒙学堂’,意欲何为?难道真如外界所言,要颠倒乾坤,让工匠之子与士人子弟同习文字,坏我千年礼法,乱我社会纲常吗?!”
他的话语极具煽动性,围观的工匠中有些人面露惶惑,交头接耳。
王审知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那些睁着大眼睛、不知所措的孩童身上,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转向郑珏,语气沉稳却清晰有力地传遍四周:“郑公此言差矣。审知设立此学堂,并非要坏什么礼法纲常,恰恰是为了遵循古圣先贤的教诲。”
“哦?”郑珏冷笑,“不知王司马遵循的是哪位先贤的教诲?竟要授技于贱民?”
王审知不慌不忙,朗声道:“《论语》有云:‘有教无类’。孔圣人门下,亦有出身贫寒之弟子。圣人何曾因出身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审知所为,不过是让这些工匠之子,识得几个常用之字,学会简单算数,以便将来能更好地子承父业,精益求精,为我泉州百工之盛,略尽绵薄之力。这如何就是坏礼法、乱纲常了?”
他走到黑板前,指着上面的“工”字:“郑公且看,这是一个‘工’字。工匠凭手艺吃饭,造屋、制器、利民生,其业不贱,其功至伟!让他们多识几个字,多懂一点数,能让手艺传承得更好,让器物制作得更精,让生活过得更好,这难道不是天下至理?难道非要让他们世代目不识丁,方合郑公所谓的‘礼法’吗?”
王审知的话,引经据典,又紧扣实际,说得围观的许多工匠纷纷点头,甚至有人低声道:“司马大人说得在理啊……娃儿能认几个字,将来记个账、看个图纸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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