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丰收暨百工展示大会”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泉州城的血脉。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们谈论的不再是郑学士的忧心忡忡,而是那堆积如山的稻谷、雪白的海盐、精美的瓷器,尤其是那声震耳欲聋、彰显武力的“雷火”轰鸣。一种实实在在的自豪感与安全感,在普通百姓心中生根发芽,王审知“格物利民”的理念,以前所未有的直观方式,获得了最广泛的民意基础。
然而,在这片喧腾的海洋之下,亦有未能被完全冲刷掉的暗礁。郑珏及其“正理学社”在大会之后,确实沉寂了许多,公开的抨击不再那么激烈,但他们并未消失,而是转入了更深的蛰伏,如同冬眠的毒蛇,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一切。而王审知心中最沉重的石头,仍是兄长王潮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盛会当天,王潮最终未能亲临,只能卧于榻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欢呼声,欣慰与落寞交织。
大会结束后数日,天工院各科逐渐从紧张的筹备状态恢复常态,但一种新的、更具针对性的研发热情却被点燃。然而,在这片忙碌中,有一个人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鲁震。
展示大会上,“轰天雷”演示的成功虽然赢得了满堂彩,但鲁震自己却似乎并未感到多少喜悦。他依旧整日泡在工坊里,对着那些冰冷的金属和烈性火药发呆,眉头锁得更紧,脾气也似乎比以往更加暴躁,连他最得意的学徒都不敢轻易靠近。
这一日傍晚,王审知处理完公务,信步来到天工院工坊区,远远便听见鲁震对着几个铁匠学徒的咆哮声:“……蠢材!这点力道都掌握不好!这枪管是要承受火药爆炸的!不是给你们绣花的!滚!都给我滚!看着就来气!”
学徒们如蒙大赦,抱头鼠窜。王审知摇头苦笑,迈步走了进去。只见鲁震独自一人站在一座即将完工的火门枪原型前,手里拿着一把锉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磨着枪管的毛刺,眼神却空洞地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那背影竟透出一股罕见的萧索。
“鲁师傅,还在为枪管的事烦心?”王审知出声问道。
鲁震猛地回过神,见是王审知,习惯性地想挤出一句硬话,但张了张嘴,却只是叹了口气,将锉刀扔在工具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烦?有什么可烦的?不过是些杀人的家伙事儿,做得再好,也就是个屠夫的勾当。”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自嘲和疲惫。
王审知心中一动,知道这位技艺超群却内心执拗的大匠,正经历着一场深刻的思想挣扎。他走过去,拿起那根打磨得已经相当光滑的枪管,仔细看了看,赞道:“做工已是极好,可见鲁师傅用心。”
“用心?”鲁震嗤笑一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审知,“大人,我鲁震就是个打铁的。以前打犁耙,打水车,打锅碗瓢盆,看着东西好用,百姓夸一句,我心里踏实,觉得这手艺没白学。可现在呢?”他指着工坊里那些半成品的火枪、弩炮、还有角落里堆放的火药桶,“整天琢磨的就是怎么让这铁管子更结实,射得更远,怎么让那黑火药炸得更狠!是为了什么?为了开山修路吗?不是!是为了杀人!杀得更利索!”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大人您常说‘利民之器,方为神器’!我信!所以我愿意跟着您干!可这些……这些火器,它利的哪门子民?它利的是将士的军功,是……是您开疆拓土的野心!我知道,南汉虎视眈眈,没有利器保不住泉州。道理我都懂!可我这心里……憋得慌!看着那些因为我造的东西而可能家破人亡的场景,我……我受不了!”
鲁震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铁砧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手背瞬间通红。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匠人,此刻眼中竟有些许湿润,他将头扭向一边,不愿让王审知看见。
王审知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反驳或安慰。他理解鲁震的痛苦,这是一个手艺人的良知与残酷现实之间的冲突。他等鲁震的情绪稍微平复,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有力:
“鲁师傅,你说的没错,火器本身,是为了杀戮,是为了战争。”
他走到工坊门口,指着外面渐渐亮起灯火、熙熙攘攘的泉州城:“你看这泉州城,这万家灯火。这里面,有靠新农具吃饱饭的农户,有在工坊里找到活计的流民,有因海贸而兴盛的商贾,有因为防疫之法而活下来的数万百姓。这一城的安宁和繁荣,是什么在守护?”
鲁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沉默不语。
王审知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是城墙吗?是律法吗?不完全是。最终极的守护,是让所有觊觎这片繁荣的敌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力量!是李尤和他手下将士的忠勇,也是你鲁震手中打造出的、能让他们忠勇得以发挥的坚甲利兵!”
他拿起那根火门枪管,语气沉重:“你说这是杀人的家伙,是屠夫的勾当。那我问你,若没有这些‘屠夫的勾当’,当南汉的海盗冲进港口,杀戮你亲手教出来的工匠学徒,劫掠百姓辛苦积攒的财富时,我们拿什么去抵挡?拿仁义道德去感化他们吗?郑公或许会这么做,但结果只会是泉州变成一片焦土,你我所珍视的一切,都会被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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