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傅此刻就在旁边,闻此言,自然伸长了脖子凑近看。
果然,那泥土里嵌着不少细小的、颜色深沉的颗粒物。
凌析用布片小心地捻起一小撮土样,闻了闻,总觉得有点不对,但又没咂摸出味儿来,索性递到老仵作宋师傅鼻子底下:“宋师傅,您闻闻!这味儿!”
宋师傅职业病发作,下意识就凑近深深吸了一口。
“嘶……”他皱着鼻子,又用力嗅了两下,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亮,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惊奇,“这味儿……很淡,但错不了!是……松脂?松香?!”他猛地抬头,看向凌析,眼神复杂,“没错!是松香那股子味儿!”
“松香?”人群里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身上还沾着木屑的汉子下意识接口,“俺们木匠铺子常用那玩意儿粘东西!味儿冲得很!”
凌析没接话,手指已经指向了脚印底部那清晰可见、却被众人忽略的纹路:“再看这鞋底压痕!这纹路!看清楚没?”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泥印子上,清晰地印着几道用韧性材料,像是某种特制茅草或麻绳,以极其特殊的菱形交织方式编织出的纹路,紧密结实,与常见的草鞋纹路截然不同。
“这绝不是普通的草鞋!”凌析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一种特制的、防滑、承重好的硬底编织草鞋!专门给干重活、需要脚下稳当的人穿的!”
松香?特制硬底草鞋?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短暂的安静后,开始嗡嗡议论起来。
“松香……棺材铺子里不就用那玩意儿糊棺材缝儿吗?防潮!”一个看热闹的老头子捋着胡子嘀咕。
“对对!那味儿,寿材店一进去就能闻见!”旁边卖香烛纸钱的大婶立刻附和。
“硬底草鞋?”另一个挑夫打扮的汉子挠挠头,“俺们码头扛大包也穿草鞋,可没这么讲究的纹路……哎!我想起来了!棺材铺抬棺材的那些学徒工!”
“他们师傅好像就爱编这种硬邦邦、纹路密实的草鞋给他们穿,怕抬棺的时候脚下打滑,把主顾摔了晦气!”
“没错没错!柳记染坊斜对过不就有一家‘福寿棺材铺’吗?他家那几个小徒弟,天天穿着那种草鞋进进出出!”另一个街坊立刻拍大腿。
凌析欣慰地看着这全民福尔摩斯的场面。
你一言我一语,不得不说,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结论呼之欲出!
老仵作咂了咂嘴,看向胡同口斜对面的方向,语气悠悠的:“正是!松香颗粒和这种草鞋,咱们这城里啊,只有一种人同时符合这两项——就是棺材铺的学徒!他们天天接触棺木,松香沾身是常事,师傅怕抬棺出事,特制这种硬底防滑草鞋给他们穿!”
“封锁附近的所有棺材铺!”邢司业冰冷的声音几乎在老仵作话音落下的瞬间响起,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迟疑,“所有人!学徒、掌柜、伙计,一个不漏,全部带到!比对鞋印!”
衙役们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冲出巷口,直扑斜对面的棺材铺。留下巷子里一群目瞪口呆的杂役(的候选人),以及功成身退、靠墙站着、眼巴巴瞧着邢司业的凌析。
咱就是说,大人,特招的事还算数不?
她这会儿胃里那点小火炉又开始空烧了,饿得前心贴后背。刚才精神高度紧张还不觉得,现在一放松下来,那饥饿感就像潮水一样反扑上来,汹涌澎湃。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出现人生跑马灯:
油光锃亮、皮脆肉嫩的烤鸡……
肥得流油、滋滋冒烟的烤鹅……
热气腾腾、翻滚着红油的涮羊肉火锅……
还有那红艳艳、麻辣鲜香、堆成小山的小龙虾……
凌析的口水疯狂分泌,喉咙里像有只小手在挠。
她赶紧咽了口唾沫,试图把那些诱人的画面压下去,结果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凌析:“……”尴尬得脚趾抠地,赶紧把脸往墙边又缩了缩。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停在她旁边。
凌析抬眼一看,是老仵作宋师傅。
老头儿脸上没了之前的惊愕和复杂,反而带着点……慈祥?好奇?还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小后生,”宋师傅笑眯眯地开口,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长辈唠嗑的亲切劲儿,“刚才那脚印里的门道……可真让老头子我开了眼了!”
他搓了搓手,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老小孩:“跟谁学的?师承哪位高人?”
凌析正饿得眼冒金星,脑子里小龙虾还在跳舞呢,被宋师傅这么一问,下意识地、含含糊糊地秃噜了一句:“啊?就……就《洗冤录》上看的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坏了!这时代有《洗冤录》吗?版本对吗?她这随口胡诌的!
然而,预想中的质疑没来。
宋师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了,嘴巴微张,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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