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只是开始。”陈默淡淡道,“等数据都录入……嗯,都抄录好了,朕再教你们怎么用这些数据,去发现问题。”
他让王德发带着那几个小太监,就在乾清宫偏殿支起桌子,开始这项浩大而枯燥的“数据迁移”工程。
他自己则踱步到西暖阁。
这里的气氛,与偏殿的懵懂摸索截然不同。苏婉仪、周衡几人,经过几天的磨合,似乎已经找到了某种节奏。
苏婉仪负责总览和关键账目的复核,她的算盘声依旧清脆。周衡对着几份工部物料采购清单,眉头拧成了疙瘩,不时拿起自制的炭笔在草纸上写写画画,计算着物料损耗的合理区间。李文渊则在整理他们发现的问题,用他严谨的文笔,将一桩桩可疑交易的时间、人物、金额、疑点,条理清晰地记录下来。方正和孟谦则一个负责跑腿联络,从王德发那里获取更多背景信息,一个则尝试着将光禄寺的采买流程画成示意图,寻找制度上的漏洞。
看到陈默进来,几人连忙起身。
“不必多礼,忙你们的。”陈默摆摆手,走到周衡身边,看着他草纸上那些复杂的计算和图形,“有什么发现?”
周衡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技术工作者特有的专注和一丝愤怒:“陛下,这工部采买的青砖,价格比民间窑厂高出三成!还有这木料,说是南洋紫檀,但依臣看,其中混杂了不少廉价硬木,以次充好!光是这两项,每年虚耗的银钱,就不下万两!”
陈默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李文渊正在整理的文书。老翰林将一份已经整理好的疑点摘要双手呈上。
陈默接过,快速浏览。上面罗列了光禄寺与几家特定皇商之间,多达十几笔存在明显价格异常或数量异常的交易,涉及金额巨大。每一笔后面,都标注了可能的经手太监和核准官员,曹德纯的名字,赫然在列,频率极高。
“证据呢?”陈默问,声音平静。
苏婉仪停下拨算盘的手,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清亮:“陛下,账面证据都在这里。但要想坐实,还需要……物证,或者人证。”她顿了顿,“比如,找到他们真实的、记录私下交易的账本,或者,让某个关键经手人开口。”
陈默沉默了片刻。程无双那边,还没有消息。
他看向众人,这几张脸上,有疲惫,有愤慨,也有初涉险境的紧张,但唯独没有退缩。
“做得很好。”他再次肯定道,“继续深挖,把证据链做扎实。不要打草惊蛇。”
他离开西暖阁,回到正殿。王德发正好从偏殿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陛下!陛下!”他压低声音,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您那画格子的法子,神了!就这一下午,奴才们把景和二十一年上半年的内库支出重新录了一遍,这一眼看过去,哪个月花钱多,哪些项目开支大,清清楚楚!比看原来那账本,明白何止百倍!”
他手里拿着一张刚刚填满数据的宣纸表格,献宝似的递给陈默。
陈默接过来看了看。虽然字迹稚嫩,格式粗糙,但时间、事项、数量、经手人分门别类,排列整齐。果然,一眼就能看出,光是“宫中用度”和“修缮宫苑”两项,就占去了内库支出的七成以上,而且经手人高度集中。
“现在知道,钱都花到哪儿去了吧?”陈默淡淡问道。
“知道了,知道了!”王德发连连点头,看着那张表格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件神器,“陛下,这……这格子,叫什么名堂?”
陈默怔了一下,随口道:“就叫……‘核算表’吧。”
“核算表……好名字!好名字!”王德发喃喃道,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抚平,如同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看着王德发那副样子,陈默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丝感慨。一个最原始的表格,就能让这老太监如此激动,可见这时代的财务管理,落后到了何等地步。
改革,真是千头万绪,任重道远。
他走到窗边,夜色已深。
西暖阁里,他的“项目组”还在挑灯夜战,从故纸堆里挖掘着曹德纯的狐狸尾巴。
偏殿里,小太监们正在用他传授的“原始Excel”,试图厘清内库的糊涂账。
宫墙之外,流民尚未完全安抚,那首恶毒的童谣不知何时会再次响起。
而沈墨的反击,想必也已在路上。
陈默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
他就像个闯入巨大迷宫的玩家,手里刚刚点亮了几盏微弱的地灯,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前方依旧是无边的黑暗和未知的陷阱。
但他不能停。
他攥了攥微凉的指尖,眼中闪过一丝坚毅。
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对家底一抹黑,只能被动接招的皇帝了。
下一步,该主动出击了。
就从这个漏洞百出、藏污纳垢的光禄寺开始。
他倒要看看,当他把这摊烂账摔到某些人脸上时,那些人,还坐不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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