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歇息后,战斗继续。镰刀的“嚓嚓”声,麦捆落地的“噗噗”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远处田野里隐约传来的打麦机沉闷的轰鸣,交织成一首属于麦收的、原始而沉重的交响乐。汗水模糊了视线,麦芒刺痛着皮肤,腰背酸痛得如同断裂。吴普同机械地重复着弯腰、捡拾、拖拽的动作,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快割完吧!快回家吧!
夜幕终于降临,一家人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那飘着炊烟的院子。院子里,小山似的麦捆堆在月光下,散发着白天积蓄的热气和浓郁的麦香。吴普同匆匆扒拉几口母亲热在锅里的红薯稀饭,便坐在院子里开始“掐麦穗”。麦穗头放进筐里,麦秆也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边。手指在麦芒间穿梭,被磨得又红又肿,指肚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和倒刺,碰一下都疼。这些平日里被当作燃料或饲料的东西,此刻在他眼里突然变得珍贵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麦收的节奏依旧疯狂。打麦机的轰鸣震耳欲聋,扬起的麦糠和尘土弥漫了整个前院,呛得人睁不开眼,鼻孔里、头发里全是细小的颗粒。吴普同帮着父亲把沉重的麦捆塞进那咆哮的机器“大嘴”,看着金黄的麦粒瀑布般倾泻而出;又跟着母亲把带着麦粒的麦糠用木锨高高扬起,借着风力分离出干净的麦粒;最后再把小山似的麦粒摊在滚烫的房顶上晾晒,隔一阵子就要用木耙子翻动,防止发霉。汗水浸透又晒干,衣服上结了一层白花花的汗碱。他累得倒头就能睡着。
只有在夜深人静,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炕上时,或者偶尔在房顶翻麦粒的间隙,看着手中那些被他小心保存下来的麦秸秆,吴普同才会想起那个被遗忘在角落的作业。麦收的辛劳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也挤占了所有属于童趣和作业的空间。
直到麦粒基本晒干入瓮,麦草也垛上了高高的柴火垛,麦收这场硬仗才算接近尾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被暂时搁置的念头也重新浮上心头。这天下午,趁着母亲在灶房准备晚饭的空档,吴普同翻出了他积攒的那些麦秸秆——有之前偷偷留下的,也有这几天在翻晒麦粒时精挑细选、特意藏起来的。它们被压得有些弯曲,失去了刚收割时的鲜活水灵,呈现出一种干燥的金黄色,但依旧柔韧。
他端来一小盆清凉的井水,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宝贝麦秸秆泡了进去。干渴的麦秆贪婪地吸吮着水分,渐渐舒展开来,恢复了些许柔韧和光泽。吴普同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房门口,就着西斜的日头,开始了他的“创作”。
他回想着孙老师大概的描述,也模糊记得村里老人用麦秆编过蝈蝈笼子。他学着样子,抽出一根湿润的麦秸秆,笨拙地弯折、穿插。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无比骨感。手指似乎被麦收磨得僵硬笨拙,根本不听使唤。要么是麦秆太滑,刚搭好的结构一碰就散架;要么是用力过猛,脆弱的麦秆“啪”地一声从中折断;要么就是编着编着,形状就歪七扭八,完全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尝试编一只最简单的小蚂蚱。麦秆在手里扭来扭去,好不容易弄出个大概的躯干形状,四条腿却怎么也安不稳,不是长短不一就是方向各异。他憋着一股劲,小脸通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次,两次,三次……脚边散落的失败品越来越多,断掉的麦秆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那个想象中的、精巧别致的麦秸小物,似乎永远遥不可及。挫败感像冰冷的井水,一点点浇灭了他最初的热情,心里堵得难受,眼眶也有些发热。
“同同,干啥呢?跟麦秆较啥劲?”母亲李秀云端着淘米盆出来倒水,看见儿子坐在门槛上,小脸皱成一团,脚边一堆狼藉的麦秆,忍不住问道。
吴普同像找到了救星,抬起头,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沮丧:“妈……孙老师放假留的作业,要用麦秸编个东西……我……我咋也编不好!你看……”他把手里那个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点蚂蚱轮廓的“半成品”举给母亲看,又指了指地上那些“牺牲品”。
李秀云放下盆,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走过来蹲下身子。她拿起儿子那个不成型的“蚂蚱”看了看,又捻起地上几根泡得恰到好处的麦秸秆,粗糙的手指感受着那特有的柔韧。昏黄的夕阳光线照在她脸上,映出眼角的细纹和鬓角的一缕白发,也映着她眼中温和的笑意。
“傻孩子,这麦秸编东西,看着简单,手上可得有准头。”她拿起一根麦秸秆,手指灵巧地捻动着,“你看,这麦秆的头尾粗细不一样,得挑匀称的用。编的时候,劲儿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了容易断,太小了松松垮垮立不住。”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拿起几根麦秸。那双刚刚淘过米、还带着水珠和劳作痕迹的手,此刻却仿佛被赋予了魔力。
只见她手指翻飞,动作轻盈而流畅,如同穿针引线。几根金黄的麦秸在她指间穿梭、缠绕、压叠,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那柔韧的麦秆仿佛成了最听话的丝线,随着她指尖的律动,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先是小巧的身体,然后是微微昂起的头,接着是四条匀称有力的腿,最后是两根细长的触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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