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青”的名声如同它的颜色一般,清澈而迅疾地流淌开来,不仅带来了瑞福祥染坊的合作邀约,更在更广阔的市场激起了涟漪。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原先主要为满足社内需求的纺织规模,顿时显得捉襟见肘。扩建纺织产能,招募更多人手,成了摆在巾帼农社面前最紧迫的任务。
然而,人手从何而来?屯中健壮的妇人大多已在农社各司其职,或忙于田间,或操持副业,难以大量抽调。若从外村招募,管理、信任又成问题。一时间,如何快速组建一支可靠的纺织队伍,让赵小满和王二婶等人颇感棘手。
这一日,赵小满巡视屯子,路过村西头一间低矮的茅屋,听见里面传来节奏均匀、几不可闻的“咔嗒”声。她心中一动,推门进去。只见昏暗的光线下,一位脊背佝偻几乎弯成九十度、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妇人,正坐在一台矮小的旧织机前,双手如同枯枝,却异常灵巧地引纬穿经,织梭在她指间飞舞,动作之熟练、姿态之沉稳,竟给人一种奇异的美感。她是屯里的刘驼婆,年轻时便是织布好手,后来因故驼背,便极少出门,几乎被人遗忘。
“刘婆婆,您这手艺真好。”赵小满轻声赞道。
刘驼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赵小满一眼,又低下头去,声音沙哑:“老了,不中用了,也就这点老本行,还能混口饭吃。”
赵小满心中却如同被一道闪电照亮!她猛地想到,屯子里像刘驼婆这样的人,何止一个?还有因眼疾视力模糊、却听力手感超常的王瞎子婆,因幼时患病腿脚不便、却双臂灵巧的李跛脚婶……她们往往因为身体的残缺,被排除在主要的农业生产之外,被视为家庭的负累,只能在阴影中默默凋零。但她们其中许多人,却可能保留着或被生活磨砺出了某些非凡的技艺,比如这需要极大耐心和手上功夫的纺织!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回到立身堂,她立刻召集核心议事,提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愕然的设想:专门成立一个“织造院”,主要吸纳屯中乃至周边村落那些身有残疾、被视为“无用”的妇人,让她们从事纺线、织布等工作。
“啥?让那些驼子、瞎子、瘸子来织布?”有人当场表示怀疑,“她们连走路都费劲,能织出好布?别把咱们的好棉花糟蹋了!”
“是啊,小满,这能行吗?织布可是精细活。”王二婶也面露忧色。
赵小满却目光坚定:“二婶,各位,咱们不能只看她们不能做什么,要看她们能做什么!刘驼婆织的布,紧实匀称,不比任何人差!王瞎子婆纺的线,又细又匀,靠的是手感和耳朵!李跛脚婶坐在那里,一天能纺的线,比许多手脚齐全的人还多!她们缺的不是能力,是机会,是一个能让她们发挥所长的位置!”
她顿了顿,环视众人,声音铿锵:“咱们农社,立的本就是让弱者有依、让困者有助的宗旨!如今有了机会,岂能将她们排除在外?好布,靠的是好手艺、好耐心,不是靠挺直的脊梁和利索的腿脚!”
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细细想来,确是此理。
说干就干。赵小满亲自选址,在屯子边缘一处安静向阳的坡地上,利用旧物料,建起了一座宽敞、平整、出入方便的大院,挂上了“织造院”的牌匾。院内的织机、纺车都经过特意改造,高度适宜,便于坐姿操作,光线也布置得格外充足柔和。
消息传出,在那些残弱妇人和她们的家庭中引起了巨大震动。起初是迟疑、不敢相信,直到刘驼婆第一个被孙辈搀扶着,走进那明亮温暖的织造院,抚摸着她专属的、高度正好的织机时,浑浊的泪水滴落在崭新的经线上。
接着,眼神不好、却坚持要“摸摸棉花是啥样”的王瞎子婆来了;腿脚不便、却臂力惊人的李跛脚婶来了;还有因各种原因身体残疾、几乎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妇人们,一个个怀着忐忑、希冀与一丝久违的尊严,走进了织造院。
赵小满根据她们各自的情况分配活计。手巧心细的负责难度高的织造,听力手感好的负责纺线质检,行动不便但上肢有力的负责整经、卷布等辅助工序。她甚至请周砚清来,为那些尚有微弱视力的妇人,讲解“巾帼青”染色的原理和布匹的规格要求,让她们明白自己手中工作的价值。
织造院里,没有歧视,没有怜悯,只有相互扶持和对自己手艺的专注。咔嗒的织机声、嗡嗡的纺车声,汇成了一曲独特的生命乐章。那些曾被命运折弯的脊梁,在此刻为了创造价值而挺起;那些曾黯淡无光的眼眸,在专注于手中丝线时,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一日,王二婶前来织造院查看进度,看着刘驼婆织出的那匹“巾帼青”布,布面平整,纹理细密,颜色均匀,忍不住抚摸着赞叹:“这布织得,真叫一个地道!”
她转头看向满院子正在忙碌的、身有残疾却神情专注的妇人们,眼眶微微发热,笑着对身边的赵小满感慨道:“小满啊,还是你看得准!这好线,果然不要直脊梁!咱们这织造院,收的不是残弱,收的是宝贝啊!”
残弱光辉,照亮斗室。 织造院的设立,不仅解决了产能问题,更赋予了这些被边缘化的女性新的生命价值。 王二婶一句“好线不要直脊梁”,道破了才能与价值评判的真谛。这些曾被忽视的“残弱”妇人,用她们灵巧的双手和坚韧的意志,将洁白的棉絮和深邃的“巾帼青”,编织成了照亮自身、也照亮农社未来的灿烂云锦。巾帼农社的包容与务实,在此刻得到了最动人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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