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新碑的朱砂未干,那“地不认男女,只认汗与契”的宣言尚在赵家屯上空萦绕,人心各异,争论未休。然而,还未等这由人事掀起的波澜完全平复,一场真正的、来自天穹的毁灭性威胁,已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悄无声息地高悬而起,而后以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斩落!
夏末秋初,正是禾苗抽穗灌浆、决定一年收成的关键时刻。赵家屯的田野里,得益于“同心渠”的活水滋养和立身堂推广的精耕细作,庄稼长势比往年任何时期都要喜人。稻谷泛黄,豆荚饱满,粟穗低垂,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屯民们脸上洋溢着期盼的笑容,似乎已将之前的种种纷争暂时抛诸脑后,全身心投入到最后的田间管理中。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这一日午后,天色莫名地有些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燥热和压抑。风不知何时停了,田野里的虫鸣也稀疏下来,一种死寂般的宁静笼罩四野。
在地里劳作的王五最先察觉异样,他直起腰,抹了把汗,疑惑地望向南边的天际。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不知何时泛起了一抹诡异的、移动的昏黄暗影,并且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大、逼近!
那暗影不像雨云,更不像沙尘,它翻滚着,涌动着,内部似乎有无数细碎的东西在摩擦、碰撞,发出一种低沉而密集的、如同千万张砂纸在同时磨擦的嗡嗡声!
那声音起初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但随着暗影的逼近,迅速变得清晰、响亮,最终汇成一片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一场巨大的、由活物组成的雷暴,正席卷而来!
“那……那是啥东西?”有人也注意到了,停下手中的活计,茫然远眺。
“好像是……云?黄色的云?” “不对!云哪有这种声音?像是……像是……”
有经验的老农脸色骤然剧变,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蝗虫!是蝗虫!蝗神过境啦!”
“蝗神”二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垮了所有听到它的人的神经!
几乎是同时,那翻滚的、无边无际的蝗群,已然如同决堤的浊浪,扑到了赵家屯的上空!
刹那间,天光彻底暗淡下来!真正的黑云压境!
数以亿计的蝗虫,个体不过指节大小,汇聚在一起,却形成了遮天蔽日的恐怖云团!它们振动翅膀发出的轰鸣声,如同万千厉鬼的嘶嚎,震得人头皮发麻,心胆俱裂!密密麻麻的虫影投下来,在地上形成快速移动的、令人眩晕的恐怖斑纹。
“快!快回屯里!”王五声嘶力竭地大吼,扔掉所有东西,拼命往屯子里跑。
田地里劳作的屯民们也反应过来,发出惊恐的哭喊,丢盔弃甲,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然而,人的速度,如何快得过飞蝗?
第一波蝗虫的先头部队,如同冰雹般噼里啪啦地砸落在田野里、道路上、甚至逃窜的人身上!
紧接着,是第二波,第三波……无穷无尽!
蝗群如同饥饿的黄色瀑布,疯狂地倾泻而下,瞬间将整个赵家屯的田野彻底淹没!
它们覆盖了每一寸土地,每一株作物!稻谷、粟米、豆类、蔬菜……所有绿色的、能啃食的东西,都成了它们疯狂攻击的目标!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密集到极致的啃噬声,取代了世界的所有其他声音!那是死亡的声音,是饥荒的序曲!
蝗虫们贪婪地啃咬着禾苗的茎秆、叶片、乃至刚刚灌浆的穗头!它们互相踩踏,层层叠叠,远远望去,田野仿佛变成了一片沸腾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黄色沼泽!
赵家屯的田地,因为近年来专注于水利开垦、粮食品种改良和争产风波,加之今年风调雨顺,竟无人想起、也无人有余力去组织大规模的防蝗准备!没有深挖防虫沟,没有提前喷洒草药石灰水,更没有组织人力扑打……在立身堂的规划中,防虫害并非最优先事项。
此刻,这疏忽带来了灭顶之灾!
人们躲在屋里,瑟瑟发抖地透过门缝、窗隙,看着外面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心凉到了谷底。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
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原本郁郁葱葱、丰收在望的田野,已然彻底变了模样!
蝗群如同来时一样突兀地开始转移,向着更远的地方扑去,留下了一片死寂和狼藉。
人们颤巍巍地打开门,走出屋子,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田野,不再是绿色。
而是一片枯黄,一片灰白。
所有的庄稼,无论是高大的粟杆,还是低矮的豆株,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被啃得参差不齐的茎秆!仿佛被一把巨大而贪婪的剃刀,瞬间剃光了所有的血肉,只留下一具具森白的骨架!
叶片没了,穗头没了,果实没了……什么都没了!
只有满地乱爬的、行动迟缓的、吃得肚腹滚圆的残余蝗虫,和那厚厚一层蝗虫的尸体和粪便。
顷刻白骨!
真正的顷刻白骨!
“我的粮啊!!!” “全完了!全完了啊!” “天杀的蝗虫!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绝望的哭嚎声,此起彼伏地在屯子里响起。人们瘫倒在田埂上,捶打着地面,如同失去了最亲的亲人。
王二婶、刘氏、春兰等立身堂的妇人闻讯赶到地头,看着这片惨不忍睹的景象,个个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她们的心血,她们的希望,她们好不容易争来的田产……全都化为了乌有!
赵小满站在地头,一动不动。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下面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她的目光扫过那一片片如同经历过浩劫的“白骨”田野,手指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
黑云压境,蝗神天降。 啃噬之声,如同丧钟。 顷刻白骨,希望尽成枯槁。 人定胜天之信念,遭逢最残酷之天罚。赵家屯,再次被抛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重的生存危机之中。而这一次,敌人来自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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