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满那声石破天惊的“罢工!”如同最终判决,狠狠砸落在赵家屯上空。立身堂的妇人们没有丝毫犹豫,决绝地转身离去,留下祠堂前一群面无人色、呆若木鸡的里正、族老,以及越来越多闻讯赶来、不知所措的普通屯民。
恐慌,如同瘟疫,随着妇人们离去的身影,迅速在屯子里蔓延开来。
起初,一些男户和保守派还强自镇定,甚至嘴硬: “哼!走了正好!离了张屠户,还吃带毛猪不成?” “地里的活儿,咱们爷们儿自己干!” “吓唬谁呢!饿她们几天,自然就乖乖回来求饶了!”
钱里正和族老们更是色厉内荏地强撑场面,呵斥着众人散去,命令各户男丁接管田里活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现实很快便露出了它冰冷而残酷的獠牙。
第一日,混乱初显。
男人们扛着锄头下地,信心满满。然而,当他们面对那些精心呵护的暖棚苗圃时,却傻了眼。哪个该通风?何时该覆膜?水温如何控制?肥料如何兑施?那些被立身堂妇人摆弄得井井有条的细节,在他们手中却变得混乱不堪。有人怕苗冻着,大中午的也不揭膜,结果嫩苗活活被闷黄烤死;有人猛浇冷水,激坏了根系;更有人连除草和间苗都分不清,将好苗当野草拔掉……
“同心渠”的维护更是抓瞎。哪个闸口该放多少水?哪段渠壁需要加固巡视?泥沙淤积了如何快速清理?男人们毫无头绪,只能凭着感觉乱来,导致水流分配不均,高处田地依旧干旱,低处却又被淹了苗。
田间地头,一片手忙脚乱和无奈的骂咧声。往日妇人们轻盈熟练的身影消失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效率低下的蛮干。
第二日,危机爆发。
暖棚里的异常最先掩盖不住。大批幼苗因为照料不当开始成片发黄、萎蔫、倒伏。那些原本绿意盎然、寄托着秋收希望的苗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生机。
更致命的是,立身堂负责的不仅仅是耕种,还有屯里的粮食调度和分配!尤其是那些家里没有壮劳力、完全依赖立身堂“护苗塾”和集体伙食的孤寡老人和孩童!
立身堂一罢工,集体伙食骤然中断!负责做饭的妇人也回家了!
傍晚,屯子里开始响起孩子饥饿的啼哭声。 “娘,饿……” “奶奶,啥时候吃饭啊?” 声音微弱而持续,敲打着每个大人的心。
家里略有存粮的还能熬点稀粥,那些本就艰难、指望立身堂接济的人家,顿时陷入了绝境。瞎婆孙的破屋里,小孙子狗剩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蜷缩在奶奶怀里小声哼哼。孙婆婆摸索着空荡荡的米缸,老泪纵横。
有人想去求立身堂,却被王二婶等人硬着心肠拦在门外:“里正和族老说了,我们这是‘扰乱纲常’,是‘罪过’。这饭,我们不敢做,做了就是继续错下去。各位去找里正老爷想办法吧。”
里正?里正家里倒是有粮,可他怎么可能开仓赈济?那不等于打自己的脸?
第三日,绝望降临。
田间的惨状已无法挽回,大片大片的苗床彻底枯死,如同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死亡的黄色。男人们灰头土脸地坐在田埂上,看着心血白流,眼中充满了血丝和茫然。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那些他们曾经轻视的“妇人之技”,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屯子里,饥饿的阴影彻底笼罩。孩子的哭声变得有气无力,更多人家彻底断炊。一种恐慌和怨愤的情绪开始滋生,不再是针对立身堂,而是转向了逼迫立身堂罢工的里正和族老!
就在这时,最惨烈的事情发生了。
屯西头的赵铁柱家,男人是个病秧子,全靠媳妇在立身堂干活换粮养活一双年幼的儿女。罢工之后,家里立刻断顿。孩子饿得嗷嗷哭,赵铁柱心急如焚,求告无门,看着孩子蜡黄的小脸,这个男人做出了一个绝望的决定。
他想起之前货郎说的清阳县惨状,想起那种能胀肚子的“观音土”。他偷偷摸摸跑到屯外,真的挖回了一块灰白色的观音土,掺了极少的一点糠皮,蒸成了几个土饼子。
“娃,吃,吃了就不饿了……”他红着眼圈,将土饼子递给饿极了的孩子和虚弱的妻子。
孩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妻子也勉强咽了几口。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剧烈的腹痛便发作了!孩子疼得满地打滚,哭喊声凄厉骇人。赵铁柱的妻子也捂着肚子痛苦呻吟。赵铁柱自己强忍着不适,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跑出家门,嘶声求救:“救命啊!救命啊!吃坏肚子了!”
等邻居和王五等人闻讯赶来时,只见赵铁柱倒在院门口,已经因为腹痛和极度恐惧昏死过去。屋里,孩子和妻子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微弱……
“是观音土!他们吃了观音土!”有见识的老人一眼看出端倪,失声惊呼!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垮了所有屯民最后的心理防线!
赵家屯,竟然也有人被逼得吃观音土了! 而且就在立身堂罢工仅仅三天之后!
恐慌、绝望、愤怒、悔恨……种种情绪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都是里正!都是族老逼的!” “什么狗屁纲常!比人命还重要吗?!” “快去立身堂!去求小满姑娘!再这样下去,真要死人了!” “对!去求她们!这纲常我们不要了!我们要活命!”
人群如同愤怒的潮水,再也顾不上什么里正族老,疯狂地涌向立身堂的方向。而赵铁柱一家生死不明的惨状,如同最鲜血淋漓的控诉,悬挂在了钱里正和每一个族老的心头。
瘫痪三日,乱象丛生。 麦田焦枯,婴啼断粮。 观音土现,惨剧惊屯。 民意沸反,纲常终不敌饥肠。冰冷的现实,用最残酷的方式,完成了对旧秩序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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