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也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一种穿透了风雪和尊卑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无声地质问：错在何处？错在生而庶出？错在失去生母？错在碍了你的眼？
王若弗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竟有些不敢直视。那不像一个婴儿的眼神！太冷，太静，仿佛能洞穿人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心中那股邪火却烧得更旺。一个庶女，竟敢如此看她？！
“哼！冥顽不灵！”王若弗恼羞成怒，拂袖转身，“看来是跪得还不够！再跪半个时辰！”她丢下这句冰冷的话，转身回了暖意融融的正房，厚重的门帘隔绝了外面刺骨的寒风。
周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小桃无声地啜泣起来。
盛明兰重新将小脸埋回周氏冰冷的肩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她的小手在襁褓里，死死地攥着那枚紧贴胸口的、冰冷坚硬的铜盒。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半个时辰……在这冰天雪地里，对一个婴儿而言，无异于酷刑。
就在周氏几乎要晕厥过去时，一个穿着深青色比甲、面容严肃的身影，撑着伞，踏着薄雪，从回廊那头快步走来。是盛老太太身边的房妈妈！
她径直走到王若弗正房门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太太，老太太听说六姑娘在您这儿‘学规矩’，特意让老奴来问问，这天寒地冻的，姑娘家身子骨娇弱，可别冻出个好歹来，反倒显得太太苛待庶女，坏了府里的名声。老太太说了，若太太教导完了，就让老奴顺道把六姑娘带回寿安堂，她老人家有几卷佛经，正缺个安静的人儿在跟前听听。”
一番话，绵里藏针。既点出了王若弗此举的刻薄和可能引发的非议，又搬出了老太太的“关心”和“需要”，给了王若弗一个体面的台阶。
正房里沉默了片刻。门帘掀开，王若弗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显然气得不轻，却又无法驳斥房妈妈的话。她冷冷地瞥了一眼雪地里几乎冻僵的三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既是老太太挂念，房妈妈就带她去吧。只是这规矩……日后还得好好学！”
“太太教导的是。”房妈妈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不再多言，示意身后跟着的一个粗壮婆子上前，从几乎脱力的周氏怀里接过冻得小脸青紫、气息微弱的盛明兰，用厚厚的斗篷裹紧了，转身便走，步履匆匆，仿佛多停留一刻都嫌污浊。
风雪依旧。盛明兰被裹在温暖的斗篷里，意识有些模糊。在被抱离那个冰冷院落的最后一瞬，她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小脑袋，目光越过房妈妈的肩膀，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葳蕤轩正房，看了一眼台阶上王若弗那张余怒未消的、冰冷的脸。
那一眼，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将漫天风雪和青石板的冰冷，连同那嫡母高高在上的漠然与迁怒，一同深深地、刻骨地，烙印在了灵魂最深处。
寿安堂清苦的药香和沉郁檀香气息包裹上来时，盛明兰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但她的心，却在冰雪的淬炼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硬。活下去，变得更强。这深宅的每一块砖，每一片雪，都成了她磨砺意志的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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