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拿着王天谷和陈志远反复打磨、几经修改后终于定稿的调研报告，走进了张红益县长的办公室。
这两份稿子，数据和案例扎实，对策建议也颇具操作性，分别围绕着以永鑫电子为代表的电子信息产业和以广达服饰为代表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展开。
为了这两份东西，王天谷和陈志远没少熬夜，光是和经信局、招商局核对数据、校准表述，就跑了好几趟。
办公室里，张县长正揉着太阳穴，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焦虑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他最近头很大，压力肉眼可见。
一周前，常务副县长周文明从市里铩羽而归，带回了铁路极可能改道北线板桥镇的坏消息，这无异于对他寄予厚望的工业园区规划兜头一盆冷水。
张县长自己后来也不甘心，动用了自己并不算丰厚的人情存折，私下给云州市分管交通的副市长刘蒙打了个电话。他本不想轻易麻烦领导，但为了河清的发展，也为了自己主政一方渴望做出的政绩，这通电话不得不打。结果，却不尽人意。
电话那头，刘副市长语气客气，但立场坚定。核心意思很明确：这条铁路是云州市东出的战略通道，首要任务是串联大城市、服务核心区域，追求的是高效、便捷、快速联通，是为中心城市修的“快车道”。
河清县一个农业县，虽然人口不算少，但经济基础薄弱，去年GDP在全市9个区县里排老七，人均更是垫底水平，在全局棋盘上，河清县份量还不足以让市级层面为了一个工业园区而改变既定的、更经济的线路走向，能蹭上个过境站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刘副市长最后那句“红益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市委市政府要考虑全市‘一盘棋’啊……河清这条线也挺好，至少可以带动咱北部片区的老百姓嘛”的“语重心长”，听起来更像是官腔十足的安慰，透着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诉求的无奈敷衍和既定事实的通知。
此刻，张红益最头痛的，是如何向县委景书记汇报这个变故。工业园区是他力主推进的，是他在河清实现“工业破局”梦想的载体，也关乎他个人的政绩簿。
现在，支撑工业园区的核心要素“铁路”，可能要飞了，之前的规划就成了空中楼阁。调整规划势在必行，但这关乎全县发展布局的大事，必须景书记拍板。
景书记更看重农业基本盘和社会稳定，对大规模搞工业园原本就持保留态度，只是出于支持政府工作的考虑没有明确反对，可一把手就是一把手，程序上、面子上的功夫，一点都不能少。
而且后续还要牵扯发改、国土、建设一大堆部门，没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岂不是自己打脸，承认当初决策草率？
如何汇报，才能既说明情况，又维护县委县政府决策的严肃性，还能争取到书记对调整方案的支持？这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和话术。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我敲门走了进来。
“县长，这是政研室关于电子信息产业和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两份调研报告，初步成果，请您审阅。”我适时地开口，将装订整齐的报告放在他桌上。
张县长暂时从烦恼中抽身，拿起报告翻看起来。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一些，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嗯，林涛，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想到了前面。我只是在西山招商时提了一嘴，你们就能举一反三，搞出这么扎实的调研成果。这才是真正为领导分忧，为发展献策！”
他显然对我这种“自选动作”非常满意，这体现的是一种主动思考和落实的能力，而不仅仅是机械地执行命令。
“县长过奖了，这都是我们政研室分内的工作，王天谷和陈志远两位同志也下了很大功夫。”我适时地替手下人表功，这能显得我大气，不贪功。
张红益满意地点点头，放下报告，目光重新变得凝重，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看向我：
“林涛，上周文明县长带队去市交通局，铁路改道的事情你也全程参与了。现在看，北线方案可能性极大。我们之前初步设想的工业园区规划，也必须相应调整。这方面，你有什么看法？这里没外人，放开说。”
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建议，而是一个能帮他向县委交代，能堵住众人之口的“完美理由”。我必须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思考破局之策，而且要说到他心坎里。
我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谨慎地开口：“县长，规划调整事关重大，必须要有充分且令人信服的理由。铁路改道，对我们规划的工业园区确实是重大挫折。但我觉得，坏事或许也能变成好事，关键看我们怎么应对和汇报。”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便继续道：“首先，向景书记和常委会汇报时，基调很重要。我们不能强调是‘规划错了’或者‘被迫调整’，而应该强调这是‘适应新发展形势、优化资源配置的主动作为’。市里调整铁路规划是基于全市大局和科学论证，我们县里调整园区规划，同样是响应上级精神、立足河清长远发展的科学决策。”
张县长微微颔首，示意我继续说。
“其次，具体策略上，我琢磨着，可以采取 ‘明争南线，暗备北线’ 的策略。”
“哦？详细说说。”张县长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趣。
“‘明争南线’，是姿态，也是政治需要。就是表面上，我们还是要据理力争，不能轻易放弃刘官镇方案。该向市里打的报告要打，该找的关系还要找。
这不仅是为了争取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更是做给县里各方面看的，表明我们为了河清利益尽了最大努力，是市里综合考虑没有采纳。这样，将来调整规划，阻力会小很多，也堵住一些人的嘴。”
“‘暗备北线’，才是实质。就是私下里，我们要立刻启动替代方案的研究，也就是围绕北线板桥镇，重新规划我们的产业布局和发展重点。
要组织力量，尽快拿出一套关于在板桥镇方向培育新的经济增长极的可行性研究和初步规划方案。等向市委汇报后，一旦书记点头，我们就能立刻拿出成熟的备选方案，无缝衔接，不至于工作断档，还能展现出我们政府班子应对变故的高效和远见。”
我这番话，既考虑了政治上的稳妥，又谋划了实际工作的衔接，可谓面面俱到，完全说到了张红益县长的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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