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1992年7月6日,高考前一天,载着考生的大巴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三个小时,才从温泉中学驶进县城。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变了模样,黄土坡变成了砖瓦房,坑洼的土路换成了平整的柏油路,偶尔掠过几家亮着灯的商铺,邓鑫元扒着车窗,望着眼前逐渐繁华的街道,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对高考的紧张,有对县城的陌生,还有一丝对未来的茫然。
县城里有他唯一的亲戚——表舅一家。母亲说过,表舅在国营机械厂工作,是吃商品粮的,家里条件富裕,住的是带阳台的红砖楼。考前熟悉考场时,同学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讨论考点路线,邓鑫元却悄悄退到一边,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去表舅家借样东西。
熟悉完考场,他们住进了考点附近的“教师之家”招待所。房间是临时腾出来的,4到10人一间,大多是吱呀作响的上下铺,床单洗得发白,墙角还沾着些霉斑,但还算干净。放好行李后,同学们相约去县城逛街买文具,邓鑫元却站在招待所门口犹豫不决,反复摩挲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家里穷,连个能看时间的钟表都没有,更别说手表了。高考每科考试时间都卡得严,没有表,他根本没法掌握答题节奏,这事儿像块石头压在他心里,让他坐立难安。
“元哥,发什么呆呢?不去逛街就一起回房间复习了。”谭云喜从后面追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谭云喜是他的同桌兼舍友,两人高中三年几乎形影不离,连啃玉米饼都要凑在一起。
邓鑫元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什么,就是在想……高考时没表怎么看时间,怕答不完题。”
“你没手表?”谭云喜瞪圆了眼睛,嗓门都提高了些,“这可不行!高考哪能没表?我把我爸的那块机械表借你吧,他平时也不怎么戴。”
邓鑫元赶紧摇头:“不用不用,你爸的表太贵重了,我怕弄坏。我……我想去表舅家问问,看能不能借块表用三天,考完就还给他。”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是亲戚,这点小忙应该会帮。
邓鑫元只在考师范那年来过一次表舅家,凭着模糊的记忆,他绕了好几条街,才找到表舅家所在的国营机械厂家属院。那是一栋三层高的红砖楼,墙面上刷着亮白色的石灰,每层都有一排整齐的阳台,比白云村的土房气派多了。他站在楼下,紧张地拽了拽身上洗得褪色的蓝布衬衫,又擦了擦解放鞋上的泥点,深吸一口气才往楼上走。
敲响201室的门时,他的手心都在冒汗。开门的是一个烫着波浪卷发、穿着碎花的确良衬衫的中年妇女——正是表舅母。她上下打量着邓鑫元,目光在他旧衬衫和解放鞋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语气带着几分疏离:“你找谁?”
“表舅母好,我是白云村的鑫元,杨贵碧的儿子,”邓鑫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不发抖,“我表舅在家吗?”
表舅母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甚至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怕被他弄脏了门口:“哦,他上班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事?”
邓鑫元咽了口唾沫,把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我……我明天要高考,想借块手表用三天,就用三天,考完我马上还回来,我会特别小心的。”
“手表?”表舅母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嘴角撇了撇,“你知道一块手表多少钱吗?最便宜的也要几十块,你要是弄丢了、摔坏了,赔得起吗?”
“我肯定不会弄丢的,我会一直戴在手上,真的只借三天……”邓鑫元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脸颊发烫。
“不行,我们家的表都有用,他上班要戴,我偶尔出门也要看时间。”表舅母干脆地拒绝,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你还是去找别人借吧,别耽误我做饭。”说完,“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门,震得邓鑫元耳朵嗡嗡响。
邓鑫元僵在门外,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楼道里的光线昏暗,他慢慢走下楼梯,胸口堵得慌,喘不过气来。其实他不是气借不到表,而是气那种被轻视、被当作累赘的感觉——在表舅母眼里,他大概就是个会添麻烦的穷亲戚,连块手表都借不起。
回到招待所集合点,谭云喜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凑过来小声问:“没借到?表舅没在家?”
邓鑫元勉强扯出个笑容,不想让朋友担心:“嗯,表舅家里没人,估计是还在上班。
“走!”谭云喜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气斩钉截铁,“别等了,我知道县城自由市场有卖电子表的,便宜又好用,咱们现在”
邓鑫元急忙摇头,想把胳膊抽回来:“不用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买表太浪费钱了……”
“别废话!高考没表怎么行?这钱必须花!”谭云喜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市场方向走,脚步又快又急,不容他反驳。
县城中心的自由市场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很。谭云喜带着邓鑫元穿过人群,熟门熟路地直奔一个卖小电器的摊位,摊位上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电子表,屏幕亮着绿光。“老板,最便宜的电子表多少钱一块?”谭云喜趴在柜台上,大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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