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名的赵铁柱猛地一颤,黝黑的脸膛瞬间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他双手紧张地搓着膝盖,目光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会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种沉默,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催逼。
就在这时,坐在赵铁柱斜对面的一个叫周子强的知青,猛地举起了手。周子强原本在学习班中表现并不算最突出,但此刻,他的脸上却泛着一种异样的、近乎亢奋的红光。
“报告!我有情况要反映!”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位负责人带着审视意味的注视。
“说。”负责人言简意赅。
周子强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腾地站起身,指着依旧低着头的赵铁柱,声音陡然拔高:“我要揭发赵铁柱!他根本不是他检讨里说的那样只是认识不清!他思想深处,对组织充满了不满和抵触情绪!”
这话如同在平静(死寂)的湖面投下巨石,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周子强,又看向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的赵铁柱。
“你……你胡说!”赵铁柱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难以置信的惊恐。
“我胡说?”周子强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一种掌握了真理般的笃定,“前天晚上收工后,在场部后面的水渠边,我亲耳听到你跟别人抱怨,说天天学习是‘耽误生产’,说‘光喊口号打不下粮食’!你还说……说现在的日子,‘还不如以前给地主扛活的时候’!”
“你放屁!”赵铁柱目眦欲裂,猛地站起来,拳头紧紧攥起,古铜色的脸膛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我根本没说过!你这是诬陷!”
“是不是诬陷,你心里清楚!”周子强毫不退缩,反而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负责人,“领导,赵铁柱这种言论,已经不是简单的认识问题了,这是赤裸裸的攻击!是反动言论!我认为,必须对他进行严厉的批判,肃清他的流毒!”
他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将一顶顶骇人的大帽子不由分说地扣在赵铁柱头上。那晚水渠边的对话是否存在?具体语境如何?除了他们两人,无人知晓。但在这种氛围下,周子强的“揭发”本身就带有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性”。他精准地抓住了负责人需要“典型”、需要“斗争成果”的心理,不惜通过构陷(或至少是极端夸大)他人,来为自己铺设一条“积极进步”的捷径。
会场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有人震惊地张大了嘴,有人恐惧地低下头,生怕下一个被点名的就是自己,也有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动。
那位负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满意。他要的就是这种“刺刀见红”的效果,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动起来”,在斗争中“洗刷自己”。
“赵铁柱!”负责人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那个几乎要崩溃的汉子,“周子强同志反映的情况,你怎么解释?!”
赵铁柱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冤屈和恐惧将他彻底淹没。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最终像一截被砍倒的木桩,颓然坐倒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发出了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周子强则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潮红,仿佛自己刚刚打赢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这一幕,如同一个危险的信号,迅速在学习班中蔓延开来。有了周子强这个“成功”的先例,一些急于“表现”、渴望摆脱自身困境或者单纯被这种扭曲氛围鼓动起来的人,开始有样学样。揭发与批判,不再仅仅局限于自我检讨和针对遥远的“靶子”,开始转向身边具体的人。
有人揭发某位女工偷偷保留了一张过去的家庭照片,被批判为“留恋旧社会”;有人揭发某位老职工在私下里说过一句对当前物资供应不满的牢骚话,被上纲上线为“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甚至有人为了撇清自己,主动“交代”一些莫须有的“小集团”活动,将无辜的人也牵扯进来。
一时间,学习班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一次小组讨论都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被攻击的目标,也都可能为了自保而被迫成为攻击者。眼神交流中充满了猜忌与警惕,往日里还能偶尔低声交谈几句的“难友”,此刻也刻意拉开了距离。信任,这个人际关系最基础的纽带,在政治运动的高压下,彻底降至冰点,人性中自私、卑劣的一面被放大、被鼓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异化成了赤裸裸的利用、防备与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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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这股试图席卷一切的浊流中,仍有顽石沉默地矗立。
廖奎和谢薇,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近乎极致的低调与审慎。他们目睹着周子强们的表演,听着那些夸大其词甚至凭空捏造的揭发,内心充满了冰冷的愤怒与鄙夷,但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沉静、专注于“学习”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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