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的气味是消毒水、脓血、腐烂组织和某种廉价香皂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黄小磊被扔在一张铺着发黄塑料布、沾满不明污渍的折叠床上,身体随着每一次微弱呼吸而刺痛。右耳被粗糙包扎,但内部的抽痛如同有锉刀在持续刮擦他的神经末梢,伴随着持续的高热,让他意识在模糊与短暂的清醒间摇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不是那个屠夫般的“医生”,而是一个看起来稍微年轻些的男人,同样穿着沾满污迹的白大褂,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但似乎没那么冰冷彻骨的眼睛。他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托盘,里面放着镊子、纱布和几瓶药水。
“别动。”男人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有些闷,但语气里没有太多恶意,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麻木。“给你换药。感染很严重,不想死就别乱动。”
黄小磊僵着身体,任由对方解开昨天粗暴缠上的脏纱布。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红肿不堪,边缘溃烂,脓液依旧缓慢渗出。换药的过程依旧是酷刑。镊子夹着蘸满消毒药水(可能是碘伏,刺痛感异常强烈)的棉球,狠狠擦拭着耳廓和耳道口。黄小磊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嘴里弥漫,才忍住没有惨叫出声。新的纱布稍微干净一些,但按压时的剧痛依旧让他眼前发黑。
“你……你是医生?”黄小磊嘶哑着问,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男人动作顿了一下,继续包扎,半晌才低声说:“以前是兽医。在这里,没什么区别。”他熟练地打完结,“算你运气,昨天那种情况,再拖半天,细菌入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现在……命暂时保住了,但这只耳朵,里面烂得差不多了,听力别指望了。能保住外观不继续烂掉,就算造化。”
他收拾着器械,看似随意地低声快速补充了一句,眼睛警惕地瞟向门口:“……别表现得太有用,也别真成了彻底没用的废物。……在这里,半死不活,有时候反而是种保护。”
这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黄小磊混沌的大脑。他还没完全理解,那个“兽医”已经恢复了冷漠的样子,端起托盘离开了。
“半死不活”的伪装
这句话成了黄小磊接下来几天的生存准则。
他被允许在医疗室角落一个稍微干净点的垫子上“观察”两天。高烧在药效下渐渐退去,但虚弱感和耳朵的疼痛依旧剧烈。他知道,一旦被判定“康复”,等待他的要么是回到电脑前继续那该死的诈骗,要么是回到体罚区被活活累死打死,或者……被当成废品卖掉。
他开始刻意地表现出比实际更严重的虚弱。看守或“医生”来看时,他眼神涣散,呼吸急促,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喂到嘴边的稀粥也故意吞咽困难,让一部分流出来。他甚至故意让新包扎的纱布边缘渗出一点点血水(偷偷用指甲抠破结痂的边缘)。
“妈的,还是个病秧子。”山哥来看过一次,皱着眉骂了一句,但眼神里的杀意似乎淡了点。一个暂时没有威胁、需要继续投入少量“医疗资源”但短期内无法创造价值的残次品,处理掉有点“浪费”,留着又暂时无用,处于一种微妙的、被暂时搁置的状态。
这种状态,恰恰给了他此前从未有过的、观察和思考的缝隙。
医疗室的“信息中转站”
医疗室像个痛苦的集散中心。不断有人被送进来——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劳累过度吐血的、试图逃跑被抓回来打断腿的、甚至还有因为长期压力精神崩溃自残的。
那个“兽医”大多数时候沉默寡言,动作机械地处理着各种伤口,仿佛在修理破损的机器。但偶尔,在确认看守不在附近时,他会对某些伤势特别重、或者特别年轻的面孔,流露出极其短暂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怜悯,手下动作也许会稍微轻一点点。
黄小磊蜷缩在角落,半闭着眼睛,像一具真正半死不活的躯体,耳朵里残留的听力却像雷达一样全力开动,捕捉着每一丝可能有用的信息。
他听到一个被打断肋骨的年轻人昏迷中的呓语,喊着“妈妈”和“回家”;
他听到两个看守一边抽烟一边抱怨“水牢又堵了”和“KK那边压价太狠”;
他听到“兽医”低声训斥一个因为害怕而哭泣的新来的“猪仔”:“哭什么!留着力气想想怎么活下去!”
最重要的信息碎片,来自一个被简单处理完伤口、等待被押回工位的老油条。他似乎习惯了受伤,甚至有点炫耀地对“兽医”说:“……妈的,‘狗推’真不是人干的……还是‘大白’那边‘搬砖’稍微强点,虽然累,至少不用昧良心……”
“兽医”没搭理他。
但黄小磊听到了关键词——“大白”。“搬砖”?这显然不是指真正的搬砖。他立刻竖起耳朵,心跳加速。
另一个片段,来自两个看守的闲聊:
“……B区那边又跑了一个,跳楼的,妈的摔成肉泥,清理起来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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