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外卖到老城区的筒子楼,订单备注写着“放门口别敲门,家里有狗怕吵”。
刚把餐盒放下,402的门缝里突然滚出一颗玻璃弹珠。
紧接着,门内传来压抑的呜咽和指甲刮门板的刺啦声。
我下意识拨通顾客电话,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
来电显示赫然是:“402 张先生”。
我惊恐地挂断,门内的呜咽瞬间变成凄厉的狗吠。
突然,身后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沙哑的声音问:“你找谁?”
我回头,看到另一个我提着外卖箱,正冷冷盯着自己。
傍晚的乌云像浸透了脏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老城区斑驳的屋顶上。空气又闷又潮,带着一股下水道反味和旧家具霉烂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腻。风是热的,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吹不动巷子里几乎凝滞的浊气。筒子楼像一排排被蛀空了的烂牙,歪歪斜斜地挤在狭窄的巷子两侧,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破砖,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失明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
“滴!您有新的饿了团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刺耳的电子提示音,在闷热的死寂中格外突兀。我烦躁地抹了一把额头上滚烫的汗珠,油腻腻的,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瞬间被蒸发得无影无踪。陈默,一个白天黑夜连轴转、被生活压榨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外卖骑手。上一个“拆迁办临时工”的经历,像一场高烧后残留的冰冷幻影,细节模糊了,但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被死亡气息包裹的窒息感,却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个疲惫不堪的深夜悄然啃噬一下神经。送外卖,至少是在阳光下(虽然是这种闷死人的夕阳),至少接触的是活人,至少……钱来得快一点。我这么安慰自己,尽管这老城区的单子,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晦气。
捏着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刺眼。订单目的地:幸福里小区4号楼2单元402室。顾客姓张。点了一份黄焖鸡米饭加冰可乐。最下面一行,加粗的备注像一道冰冷的符咒:
**“放门口别敲门!家里有狗!怕吵!!!”**
三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经质的焦虑。
幸福里?这鬼地方跟“幸福”两个字有半毛钱关系?我心里暗骂一句,发动了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破电动车。车身在颠簸的石板路上发出痛苦的呻吟,穿过迷宫般七拐八绕、堆满杂物和垃圾的小巷,终于停在了一栋墙皮剥落最严重、铁门锈得如同出土文物的筒子楼前。4号楼2单元。单元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一股浓重的尿臊味混合着灰尘味扑面而来。
楼道里没有灯。只有从高层某个窗户透进来的一点昏黄天光,勉强勾勒出狭窄、陡峭、堆满破筐烂桶的楼梯轮廓。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层层叠叠,像一块块溃烂的皮癣。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陈年的灰尘。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井里激起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
一层,两层,三层……
越往上走,光线越暗,那股莫名的压抑感就越重。汗湿的后背贴在廉价T恤上,冰凉黏腻。终于,爬到了四楼。402室就在楼梯口左手边。一扇暗红色的、油漆斑驳的旧式铁皮防盗门,紧闭着。门把手和锁眼的位置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污垢。门口的水泥地上,积着一层灰,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脚印,形状有些奇怪,不像是完整的鞋印。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隔壁邻居家电视的声音都没有。整层楼仿佛只有我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不安。顾客的要求很明确:放门口,别敲门。我弯腰,小心翼翼地将装着黄焖鸡和冰可乐的塑料袋放在门口那块相对干净些的地砖上。塑料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就在我直起腰,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
“嗒…嗒…嗒…”
一个清脆的、带着弹跳余韵的声响,毫无预兆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402那扇紧闭的防盗门下方!
一道不足一指宽的、黑黢黢的门缝!
一颗……玻璃弹珠?!
一颗小孩玩的、常见的彩色玻璃弹珠,正骨碌碌地从那道狭窄的门缝里滚了出来!它滚得很慢,带着一种诡异的从容,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上留下一条清晰的、弯弯曲曲的轨迹,最后,不偏不倚,停在了我放下的外卖塑料袋旁边。
弹珠表面沾满了灰尘,但依稀能看到里面扭曲的彩色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反着光。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谁?谁在门后面?狗?狗怎么会玩弹珠?!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头皮阵阵发麻!我死死地盯着那颗静止的弹珠,又猛地抬头看向那道黑黢黢的门缝!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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