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老李头第一个扑过去,声音都变了调。
我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几步冲到近前,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老李头已经哆嗦着掰开了老张死死捂住脚的手。
看清伤口的瞬间,我的胃猛地一阵抽搐,一股酸水直冲喉咙口!
一根拇指粗细、锈迹斑斑的螺纹钢筋!它像一根恶毒的钉子,从老张的脚背狠狠贯穿进去,尖端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碎骨渣,从他的脚底板狰狞地刺了出来!钢筋的另一头,深深地扎进了坚硬的水泥地面里!这绝不是失足摔倒能造成的伤口!这分明是……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钉穿进去的!
老张的劳保鞋被洞穿,破口处浸满了粘稠的血浆。他的脚掌,几乎被那根冰冷的钢筋彻底撕裂。
“这……这他妈哪来的钢筋?!”一个工人惊恐地环顾四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张的床铺离门口堆放杂料的地方有好几米远!地上干干净净,除了灰尘和血迹,根本没有任何散落的建材!
“鬼……有鬼啊!”另一个年轻点的工人带着哭腔喊了出来,猛地后退,撞翻了一张凳子。
恐惧像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在工棚里弥漫、扩散。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老张的惨状和这凭空出现的致命钢筋,彻底击溃了他们勉强维持的理智。
“都闭嘴!”我强压着翻腾的胃液和心底疯狂滋长的寒意,声音嘶哑地吼道,“救人!快!叫救护车!老李头,搭把手!按住他!”
我和老李头手忙脚乱地试图帮老张止血,但鲜血依旧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染红了我们的手,也染红了冰冷的水泥地。老张的身体在我手下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泛白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恐惧。他涣散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死死地盯着工棚那扇紧闭的、被风刮得砰砰作响的铁皮门,仿佛那里站着什么看不见的、催命的东西。
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工棚外,红蓝的光交替闪烁着,透过窗户,在每个人惊恐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进来,麻利地将已经因失血和剧痛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老张固定好,迅速抬走。担架经过我身边时,老张那只被钉穿的脚无力地垂在担架边缘,包裹着厚厚的、迅速被鲜血浸透的纱布,像一块肮脏的破布。
工棚的铁皮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夜风和闪烁的警灯。里面,死一样的寂静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像一层无形的膜,糊在每个人的口鼻上。
没人说话。没人动弹。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或坐在床上,或靠着墙根,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如纸。老李头蹲在刚才老张躺倒的地方,看着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还有旁边那根深深钉入水泥地、只露出半截、兀自带着几丝皮肉组织的螺纹钢筋,他的身体微微发抖。昏黄的灯光下,那根钢筋泛着冰冷的、死亡的光泽。
“陈头儿……”终于,角落里一个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年轻工人,小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俺……俺不想干了……俺怕……这地方……太邪性了……俺要回家……”
“对!对!不干了!这钱有命挣没命花啊!”另一个立刻附和,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俺们走!现在就走!”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开。工人们骚动起来,有人开始慌乱地收拾自己那点可怜的行李,塞进破旧的编织袋。
“都他妈给我站住!”我猛地转过身,一声暴喝,声音因为极度的焦虑和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恐惧而劈了叉,在工棚里炸响。我挡在门口,眼睛因为充血而发红,死死地盯着这群惊弓之鸟,“走?往哪走?!老张的医药费谁出?王老板的违约金谁赔?你们家里老婆孩子等着喝西北风?!啊?!”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横飞:“老张那是自己不小心!踩到钢筋上了!意外!懂不懂?!什么鬼不鬼的!少他妈自己吓唬自己!谁再敢乱嚼舌头蛊惑人心,工钱一分没有,现在就给我滚蛋!”
我的咆哮暂时镇住了骚动。工人们停下动作,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恐惧,有不甘,更多的是深深的怀疑和绝望。他们不敢走,因为那笔对他们来说天文数字的违约金。但留下,又意味着什么?老张那只血淋淋的脚掌,像噩梦一样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都回床上躺着!”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天塌不下来!明天照常上工!谁他妈敢偷懒,别怪老子不客气!”
在我的强压下,工人们像被抽掉了骨头,垂头丧气地、一步三挪地回到自己床上。灯再次被拉灭。黑暗重新拥抱了工棚,这一次,黑暗里弥漫的不只是汗臭和血腥,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无声的恐惧。我能清晰地听到黑暗中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像拉破的风箱。没人再说话,也没人敢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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