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你站在悬崖绝壁上高声吼叫
你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你的梦境里出现了一个青年军官的形象。他头顶帽檐上的红色五角星闪闪发光。这个青年军官的形象在你的梦境里稍纵即逝。他绿色的军装幻化成一块石头莫名其妙的从山顶滚落到山脚。
你心里一直觉得今天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在你离开生产队队长一家老小的时候，这个陌生的青年军人形象又跳进你的脑海里。这形象在你头脑里闪烁了一下就消失了，像黑夜天幕中一颗流星一样稍纵即逝。你感觉好生奇怪。当然，你多次梦想自己参军了，成为一个部队文工团的文艺兵。你梦寐以求想当一个部队里面的文艺兵。那是那个年代许多家庭成分不怎么好的子女的出路。你在初中即将毕业的时候，你曾到一个部队文工团呆了几个多月。你后来被赶出来了。你终未成为一个光荣的部队文艺兵。绿色的军装与你绝缘。红色的五角星也没有在你头顶上闪烁着红光。
你翻越一座一座山岗。你跨越一条一条沟壑。你攀越悬崖峭壁，你急行山脊小径。你穿行在墨绿色的柏树林子间。这仙女山山区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柏树林子和杉树树林子。林间杂草丛中，成片成片的红色杜鹃花开得灿烂妖艳。红色点缀在漫山的绿色之间。你觉得十分赏心悦目。你的步伐迈得十分稳健，你的心儿十分快畅。你觉得自己的心儿像树林子里的小鸟一样欢快。你回到生产队开借调证明还算顺利。你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生产队长并没有为难你，并没有无故卡你。你事先预想的所有障碍都没有出现。生产队长反而是痛痛快快把生产队的章巴巴重重地盖在你的借调证明纸张上。你办完七零八落的事情之后，生产队长还乐呵呵把你叫到他的家里去吃了一顿饭，算是给你送行。他还让他的老婆专门为你磨了黄豆做豆花招待你。豆花是极度贫穷的仙女山山区农民们款待客人的一道最好的菜。是武陵山区乌江边沿岸的老百姓最喜欢吃的菜肴。豆花洁白如玉，清香回甜，富含营养。生产队长还从他屋里那张大木床底下的一个土坛子里取出封存多年的老榨菜给你吃。那老榨菜的味道真是好吃极了。那味道闻起来有一股奇怪的臭香味。闻到这臭香味你就垂涎欲滴。你以前在生产队争公分的时候哪里吃过。生产队长还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块老腊肉。老腊肉和青椒合起来炒了一大盘子，这盘菜红白绿香喷喷又好看又好吃。能在这个时候吃到老腊肉炒青椒这道菜，真是难得啊，主人真是厚待客人啊。要知道，这是什么岁月。生产队长他们夫妻俩热情招待你，为你送行，好像你就要远行一样，好像你从此就不再回来了，其实你只不过是暂时借调到县城第一中学去当音乐和美术的代课老师罢了。往日生产队长对你有些冷漠和严峻的态度一下子不见踪影。你在生产队里劳动时你和生产队长并没有产生什么瓜葛。你是从大城市重庆下乡来的插队知识青年。你响应政府的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你是一个知青。生产队长就是你的领导。他对你的命运把握一定的权利。比如说在今后回城的招工中，在推荐去读工农兵大学的时候，他的话语具有很大的作用。你还算是很尊重他的。生产队长对你不近不远，对你不冷不热。你是一个不善于讨好卖乖的人。你是一个从重庆下放到武陵山区乌江边农村来的知识青年。你是一个父亲有历史问题的后代。你是一个被排挤的人，是一个几乎被社会边缘化的青年人。你是一个自我在社会中找不到定位的人。其实不是你在社会中找不到定位，而是社会和时代不给你这种人什么定位，你能在农村靠你的双手挣公分吃饭就不错了。你还要什么？你还需要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当你从繁华的大都市重庆市中心下放到乌江边这个极度贫穷山旮旯的时候，这里的贫穷几乎让你绝望。你的青春再也没有梦想了。你甚至打算一辈子呆在这个山旮旯了。你打算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了。甚至于你准备将来的什么时候娶一个善良老实的武陵山山区的农村姑娘做老婆了。你白天默默无声地在贫瘠的红土地上把沉重的锄头一上一下地挥动着，你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别人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也不了解生产队里的农民在想些什么，你也不知道生产队长他在想些什么。你好想要把这个地球挖穿，你真的能把地球挖穿吗？如果农村是牢房，你真的能把农村这个牢房的牢底坐穿吗？
你行走到一个陡峭绝壁的边缘上，你放眼望去，山脚是一个巨大的天坑。你站在天坑之上，你大声的吼叫了一声：哎呀呀！哎呀呀！你这一声吼叫，又像哭声又像叫声。悬崖峭壁间回荡着你的吼叫声。你吼叫的回音在山谷绝壁间久久徘徊。
奇怪，你刚站在悬崖绝壁上高声吼叫之后，你脑海里又一次闪现之前出现的那个陌生青年军官男子的形象，还有他帽檐上闪烁着红色光芒五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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