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正盛,清冽的香气混着屋里老樟木箱的味道,无声地漫开,填满了问渠斋。
顾云深蹲在靠墙的矮柜前,收拾她那堆修复工具——牛角刮刀、竹起子、各色毛笔,都得归置到顺手的地方。沈砚辞靠在窗边的旧藤椅里,手里拿着卷清代手稿,眼神却总忍不住飘向顾云深。他瞧见她的小动作了:本该放高处的黄铜镊子、小牛角刮刀,都被她挪到了矮柜最上面;连那个沉甸甸的青花瓷墨碗,也给特意推到了他右手边的桌角。
“我这胳膊其实能稍微动动了,”沈砚辞轻声开口,手指蹭着左臂石膏粗糙的边缘,语气温和,“医生说了,适当活动一下关节有好处,老不动,血液循环不好,反而恢复得慢。”
顾云深捏着镊子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她抬起头,脸上迅速堆起轻松的笑,眼神却像受惊的小鹿,飞快躲开他的注视:“不急这几天!等拆了石膏再动也不迟。”她话锋一转,手指向他手中的手稿,“你看这儿,‘蜂蜜调墨法’,我琢磨半天这比例。‘松烟墨三钱,蜂蜜一钱’,是不是得先把蜂蜜熬化了,再兑墨粉?”她嘴上说着,手却不动声色地把装墨锭的木盒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沈砚辞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没戳穿,只是顺着她的话,微微探身去看那泛黄纸页上的小字,左臂仍小心地贴着身侧,只用右手指点:“我估摸着,得先把蜂蜜单独小火熬,熬到起细密小泡,兑点清水搅匀,最后才慢慢调入墨粉。直接混一块儿,墨粉准结块,磨不匀。”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她低垂的眼睫,清楚看见她眼里未散的红血丝——昨夜堂屋的灯亮到很晚,他隔着门缝见她伏案裁剪招生简章用的冷金笺边角料,今早问起,她却只轻飘飘说“早就睡了”。
午后,老周提着食盒乐呵呵来了。除了新煮的、带腊梅清香的甜粥,还带来个精巧的竹制调色盘:“苏州的苏师傅听说小沈胳膊的事,赶紧做了这个让我捎来。说竹子轻巧,你用着不费劲,调墨就不用端那沉瓷盘了。”
顾云深连忙道谢接过,转身进厨房仔细洗净。回来时,直接把轻巧的竹盘放在沈砚辞右手一伸就够得到的地方,还贴心地摆好墨锭和一小盅清水:“你快试试,是不是轻便多了?磨久了手酸就叫我,我来替你。”
沈砚辞依言拿起墨锭,在光滑的竹盘里慢慢画圈,动作轻得像是怕碰坏了什么。顾云深坐在对面,假装整理散落的稿纸,眼角余光却牢牢锁在他的左臂上——那厚石膏像个堡垒,可她仍悬着心,怕他万一不小心用了力,让之前的罪白受。她想起在医院时,主治医生避开沈砚辞,压低声音对她说:“骨裂恢复最忌心急,要是二次损伤,恐怕得多养一个月。”这话像块石头压在她心上,没敢跟他提。既怕他着急,更怕他倔劲上来,为不耽误修复班进度而硬撑。
下午,李警官带着玉玺碎片的最新研究报告来访。寒暄几句后,他提到:“考古队那边很重视,想请沈老师亲自去现场看看母矿的保护措施,有些细节想当面请教。”
顾云深几乎是立刻接口:“他现在出门还不方便,路上也颠簸。要不……我替他去?我记性好,回来把现场情况仔细跟他讲。”沈砚辞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顾云深一个带着轻微警告和恳求的眼神无声拦了回去——她脑海里已是矿场坑洼的土路和可能嘈杂的环境,心里猛地一紧。
李警官走后,堂屋静下来,只剩窗外风声和挂钟滴答。沈砚辞放下墨锭,看着顾云深小心翼翼将报告收进樟木箱,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直指核心:“云深,你……是不是在担心我这胳膊好不利索,会耽误修复班开课?”
顾云深搭在箱盖上的手猛地一顿,身体瞬间僵硬。她回过头,眼神里满是猝不及防的慌乱,像个偷吃被抓包的孩子:“没……没有的事!我就是觉得……你应该多歇歇,彻底养好再说。”她的辩解显得无力。
“我知道你担心。”沈砚辞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用没受伤的右臂极轻、极小心地将她揽入怀中,动作谨慎得像拥抱一件易碎的瓷器,“医生那天跟你说的话……我其实都听见了。”他感到怀里的人微微一颤,才继续放软声音,“那天他查房叮嘱你时,我醒着,没睡着。”他顿了顿,下巴轻抵她的发顶,“你放心,我不会逞强。修复班晚几天开没关系,母矿也可以等我拆了石膏再看。但云深,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憋着这事,连觉都睡不好,眼睛熬红了也不告诉我。”
顾云深的眼眶骤然一热,湿气模糊了视线。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知道了医生的担忧,知道了她的隐瞒,却一直没说破,只是不动声色地配合着她所有笨拙的“保护”。她忽然想起这几日,他明明好几次看着待裁的冷金笺,手指动了动,最后却只笑着说“太久没碰,手生了,怕裁坏你的好纸料”;明明画工极好,却总推说“你的字娟秀灵动,比我写的好看,招生简章还是你来执笔”——原来,他也在用他的方式,悄悄守护着她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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