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的激情，在老专家们身上燃烧得最为炽烈，但也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基地人才队伍面临的隐忧。徐工他们固然经验丰富，宝刀未老，但毕竟岁月不饶人，知识结构很大程度上还停留在十几年前。林卫东、马志军这一代中年骨干，是当前的中坚力量，但他们的大学生涯或多或少被运动所干扰，系统的理论训练有所欠缺，更多依靠的是实践中的摸索和老专家的传帮带。
要追赶世界先进水平，要实现真正的科技现代化，仅仅依靠“恢复”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要“更新”和“超越”。所有人都在期盼着新的力量，期盼着能带来新知识、新视野的源头活水。
这股活水，并没有让人们等待太久。
初夏时节，几辆蒙着厚厚尘土的长途汽车，沿着那条唯一通向山外的崎岖公路，颠簸着驶入了“金湾”基地。与以往运送物资或人员的车辆不同，这次车上下来的，是一张张极其年轻、充满朝气的面孔。
他们穿着当时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或军便装，背着崭新的帆布书包，脸上带着尚未褪尽的学生气和初入社会的憧憬与忐忑。他们的眼神明亮而好奇，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个隐藏在深山之中的、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高耸的山体、巨大的洞口、简陋的干打垒房屋，以及那些穿着旧工作服、眼神中带着审视与好奇打量他们的“老”同志。
他们就是恢复高考后，全国统一招收、经过正规四年大学教育的第一批毕业生！
基地为他们举行了简朴却热烈的欢迎会。新任政委亲自到场，语气充满了殷切期望：“同志们！欢迎你们！你们是科学春天里第一批飞进我们山沟的金凤凰！基地的未来，国家的国防现代化事业，需要你们的知识，你们的青春，你们的闯劲！”
台下，林卫东、马志军等中年骨干也在座。他们看着这些年轻得几乎能当他们弟弟妹妹的大学生，心情复杂。有欣喜和期待，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压力和……淡淡的失落？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拥有却已悄然逝去的青春。
这批毕业生被迅速分配到了各个研究室和车间。分配给林卫东和马志军所在研究室的，是一个名叫冯源的年轻人，来自国内一所顶尖的理工大学，学的是空气动力学专业。
冯源个子不高，身材单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聪慧和急切的光芒。他报到的那天，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里面塞满了书，见到林卫东和马志军，立刻恭恭敬敬地鞠躬：“林老师好！马老师好！我叫冯源，以后请多多指导！”态度谦逊，但那股子跃跃欲试的劲头却掩藏不住。
林卫东和马志军相视一笑。“老师”？这个称呼让他们感觉既新鲜又有些不适。
最初的几天，冯源主要是熟悉环境，阅读项目背景资料。他安静地坐在角落，看得飞快，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林卫东注意到，他看的很多外文资料，自己读起来已经有些吃力，但冯源却似乎很轻松，偶尔还会低声嘀咕一两个陌生的专业术语。
很快，在第一次关于“长风”项目气动布局优化的讨论会上，新鲜血液的“冲击力”就显现了出来。
徐工、林卫东等人正在基于原有设计和有限的实验数据，讨论一个修正方案，争论焦点在于一个扰流片的偏角设定。大家各抒己见，但大多基于经验和有限的估算。
一直安静听着的冯源，忽然举起了手，有些怯生生，但眼神坚定。
“徐总，林老师，”他得到示意后站起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引入一个新的无量纲参数来表征这个分离涡的强度？我在学校时看过一些国外最新的文献，他们提出了一种基于CFD（计算流体力学）的初步预测方法，虽然我们计算机条件可能不够，但其中的简化模型思想或许可以借鉴……”
他流畅地说出了一连串林卫东有些陌生的概念和方法，虽然只是初步想法，却瞬间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原本陷入僵局的讨论有了新的方向。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下。徐工扶了扶老花镜，仔细看着黑板上的公式，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这个思路……有点意思。小伙子，仔细说说看！”
林卫东却感到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冯源提到的那些国外文献、CFD概念，他隐约听说过，却从未深入钻研过。他发现自己习惯了基于经验和现有条件思考问题，而这种纯粹理论驱动的、试图采用新方法的思维方式，让他感到有些陌生，甚至有一丝被挑战的感觉。
马志军心直口快，一拍大腿：“嘿！这小子行啊！脑子活！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
讨论会后，林卫东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冯源推荐的两篇英文文献的标题摘要，很多词汇都需要查字典。一种强烈的知识更新换代的紧迫感，前所未有地袭来。他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埋头于具体项目和基地相对封闭的环境，不知不觉中，已经与世界前沿的科技发展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这些年轻人，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知识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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