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瀚章的心,如同被江风吹满的帆,鼓胀着前所未有的激情与期盼。他骑着自行车,在武汉三镇愈发浓郁的节日气氛中穿行。街道上的人群明显比清晨更多了,许多工厂提前下了工,学校也放了学,人们脸上都带着一种共同的、急切而兴奋的期待,像溪流般向着各自单位或约定的收听点汇聚。红旗更多了,标语更加密集,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引力,正在将这座城市的所有人,吸引到一个共同的历史时刻。
他几乎是踩着脚蹬子飞驰到市立第一医院门口的。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了一下。
医院门口比他想象的要热闹得多!并不全是前来就诊的病人,更多的是附近的街坊邻居、穿着工装的工人、背着书包的学生,甚至还有挑着担子的小贩,都聚拢在医院门口和旁边的院子里,翘首以盼,议论纷纷,脸上洋溢着和他一样的兴奋与好奇。医院那扇原本略显肃穆的大铁门,此刻完全敞开,仿佛在欢迎所有人的到来。
“同志,这是……”林瀚章拉住一个正在维持秩序的、戴着“军管会”臂章的工作人员问道。
“哦,都是来听广播的!”工作人员脸上也带着笑,大声解释,“咱们医院有收音机!附近好多单位、居民点没有这稀罕玩意儿,都听说了,就都跑过来了!好事啊!普天同庆!”
林瀚章瞬间明白了。在这个年代,收音机绝对是稀罕物,是获取外界信息最重要的“顺风耳”。一台收音机,往往能吸引成百上千的听众。他立刻推着自行车,随着人流挤进医院院子。
院子里,果然已经黑压压地聚满了人。人们自发地围成一个半圆,圆心处,是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忙碌着。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人群,迅速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周文瑾。
她正和沈怡如以及另外两个男职工,小心翼翼地从医院办公楼里抬出一台物件。那东西放在一张木头桌子上,看起来像个深棕色的、颇为笨重的木盒子,前面蒙着一块细密的布网,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黑胶皮的电源线,还有一根用竹竿临时加长的、歪歪扭扭的天线。这就是那台宝贵的电子管收音机!
人们自动让开一条路,目光都热切地追随着这台能带来“北京声音”的机器,仿佛在迎接一位尊贵的客人。孩子们兴奋地指着它,大人们则表情严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
“慢点慢点……当心台阶!”周文瑾一边小心地扶着桌子一角,一边轻声提醒。她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粘在了脸颊上,但她全然不顾,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保护这台脆弱的机器上。沈怡如则在另一边指挥着:“往这边抬,对,放院子中间,这里听得清楚些!”
她们选择将收音机安置在院子中央一棵大梧桐树下,这里相对开阔,能让更多人听到。接着,就是更麻烦的接线工作。电源线不够长,一个电工模样的老师傅赶紧找来几段电线和一个插线板,小心翼翼地连接起来,再用绝缘胶布缠好。那天线更是需要不断调整角度,试图捕捉到那遥远而微弱的电波信号。
一个年纪稍长、看起来经验丰富的男医生(可能是医院的技师)负责调试收音机。他拧开电源开关,收音机侧面几个电子管陆续亮起温暖橙黄的光芒,像几只缓缓睁开的眼睛。喇叭里立刻传出一片“沙沙……”的电流杂音,偶尔夹杂着一些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外地戏曲或广告声,就是听不到北平的广播。
技师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旋转着调频旋钮,那旋钮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每一声“咔哒”都牵动着周围所有人的心。人们屏息凝神,伸长脖子,侧耳倾听,每一次杂音里出现一点像人声的动静,都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了有了!好像有了!”
“别吵别吵!又没了!”
“是京戏……不对,不是……”
调试过程充满了焦虑和不顺利。信号似乎很不稳定,杂音极大。技师的额头也冒汗了,周围的人群开始出现一丝不安的躁动。
人群外围,一个穿着旧棉袄、揣着双手的老头——正是附近街坊老徐头,咂巴着嘴,脸上带着几分历经世事的怀疑,低声对旁边的人嘀咕:“说是要成立新国家?闹出这么大动静……真的假的?可别又是换汤不换药,锣鼓喧天敲一阵,过后咱老百姓该咋难还是咋难。”他的话代表了一部分底层民众在长期动荡中形成的谨慎甚至悲观的心态。
一个约莫七八岁、衣衫褴褛、像个泥鳅一样在人群腿缝里钻来钻去的小男孩——大家都叫他小豆子,挤到了最前面,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那个会发光、会发出各种奇怪声音的“木头盒子”,小声问旁边的人:“叔,它……它真的能听到北京人说话?毛主席也在里面吗?”童言无忌,却道出了最朴素的惊奇和期待。
林瀚章的心也随着那断断续续的杂音起起伏伏。他费力地穿过拥挤的人群,人们的议论声、孩子的嬉闹声、收音机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背景音。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周文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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