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啪勾——”的锐响,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冰水,瞬间将凝固的夜色烫出一个惊恐的窟窿。回声还在旷野上颤抖,郑怀远的吼声已经炸开:“敌袭!散开!就地隐蔽!”
林瀚章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所有的疲惫、寒冷、胡思乱想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片空白和尖锐的耳鸣。他的身体却比思维更快,几乎是跟着老班长的背影,连滚带爬地扑进旁边一道浅浅的干涸垄沟。冰冷坚硬的土地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和膝盖上,痛感真实而剧烈,反而让他从瞬间的僵直中清醒过来。
“咔哒…哗啦…”
身边传来急促而熟悉的金属摩擦声。是老班长,他几乎在卧倒的同时就已经利落地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枪口迅速指向枪声传来的黑暗方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贴在枪托上,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得像要迸出火星,先前那份调侃和随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全神贯注的杀气和冷静。
“不是鬼子!”老班长压低声音,短促地对旁边的林瀚章和另一个战士说,“是三八大盖的声儿,但这打法不对…妈的,是二鬼子!中央军那帮孙子也用这枪!”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班长的判断,黑暗深处,更多的枪声爆豆般响起!
“砰!砰!”
“哒哒哒…哒哒哒…”
汉阳造、中正式步枪的射击声,夹杂着花机关枪(仿制MP18)短点射的嘶吼,瞬间打破了短暂的死寂。子弹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匍匐在地的战士们头顶、身旁掠过,“啾啾”地钻入泥土,或者“啪”地击断远处的枯枝。炽热的弹道轨迹在夜幕中短暂地划出转瞬即逝的红线,如同死神的鞭梢,胡乱地抽打着这片冰冷的土地。
敌军火力猛烈而杂乱,显然也是被突然的遭遇打乱了阵脚,正在进行盲目的火力侦察和压制。
“同志们!稳住!听我命令!”郑怀远的声音在稍远一点的土坎后响起,冷静得不像是在枪林弹雨下,“找准了打!别浪费子弹!机枪!给老子盯住那个冒火舌的地方!”
“嗒嗒嗒!嗒嗒嗒!”队伍里唯一的一挺捷克式轻机枪终于发言了,沉稳而富有节奏的短点射立刻压制了对方那挺胡乱扫射的花机关。老兵机枪手显然极有经验,打几个点射就立刻更换位置,避免被对方盯上。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枪口焰在黑暗中不断明灭,如同地狱睁开的无数眨动的眼睛。硝烟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迅速弥漫开来,刺鼻难闻。各种枪声、子弹呼啸声、偶尔传来的伤员的闷哼声、军官声嘶力竭的命令声、拉枪栓的清脆声响…交织成一曲残酷而混乱的战场交响乐,猛烈冲击着林瀚章的耳膜和神经。
他死死地趴在冰冷的沟里,双手紧紧攥着那支三八式步枪,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震得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手心全是湿冷的汗水,滑腻得几乎抓不住枪身。一种冰冷的、纯粹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战斗?这就是他曾经在文章里歌颂过的、在动员会上热血沸腾地谈论过的战斗?它没有慷慨激昂,只有死亡的冰冷和无法预知的流弹;没有诗意的浪漫,只有泥泞、硝烟和震耳欲聋的噪音;没有清晰的敌我阵列,只有黑暗中不知来自何处、射向何方的致命火力!
他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在转移位置时稍微慢了一点,顿时被好几发子弹击中,一声不吭地就栽倒在地,再也不动了。那可能是几个小时前还和他一起行军、一起听着郑怀远鼓舞士气的战友!死亡,原来如此简单,如此直接,如此没有价值!
“文化人儿!发什么呆!”老班长的低吼在他耳边炸响,几乎同时,“啪”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在离他脑袋不到半米的土埂上,溅起的冻土渣砸了他一脸。
林瀚章一个激灵,猛地缩回头,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
“操他娘的二鬼子!”老班长一边骂着,一边迅速探头,“砰”地开了一枪,然后又缩回来拉动枪栓,“看见冒火光的地方没有?照那儿打!别露头太久!你他妈的不是来观光的!”
林瀚章喘着粗气,努力吞咽着口水,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呕感。他学着老班长的样子,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探出一点点头,看向枪声最密集的方向。
黑暗中人影幢幢,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凭借枪口焰来判断大致方位。他看到远处几个闪烁的火光点,似乎有一个穿着明显不同于解放军土布棉袄的深色军装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是敌人!活生生的、想要杀死他的敌人!
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奇异地和极度的恐惧混合在一起,冲撞着他的大脑。他笨拙地模仿着老班长的动作,将枪口对准那个方向,手指颤抖地扣动扳机。
“砰!”
巨大的后坐力猛地撞在他的肩窝,震得他浑身一颤,枪口高高跳起。他根本不知道子弹飞到了哪里。开枪的巨大声响震得他暂时失聪,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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