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雪筑英陵,万姓同哀凿石声。
夯杵深夯忠骨土,錾刀细刻烈士名。
龙笔亲题生死契,鸿儒细录是非情。
莫笑卒名如草芥,丹心已照汗青明。
景耀六年(公元233年)的冬月,朔风如刀,刮过成都平原。北郊一片背靠浅山、面朝沃野的开阔坡地,已被连绵的旌旗和军帐圈起。这里没有帝王陵寝的奢靡,只有一片初具规模的肃穆与沉重。巨大的木牌坊已立起,上书三个饱蘸浓墨、力透木胎的大字——“大汉英陵”。字迹沉雄如铁,正是御笔亲题。
凛冽的寒风中,号子声震天动地。数千名从军中抽调的精壮士卒与征召的关中、蜀中民夫,如同搬山的蚁群,在泥泞与冻土间奋力劳作。粗如儿臂的绳索深深勒进肩头的棉甲,号子带着胸腔的共鸣:“嘿——哟!加把劲哟!给兄弟们——安家喽!”沉重的青石条在圆木上艰难滚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最终被精准地嵌入预设的深槽,成为宽阔神道的基石。更远处,夯土的木杵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咚!咚!”声,每一次砸实,都仿佛将生者的哀思与承诺夯入大地。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汗水的咸涩、石屑的粉尘,以及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肃杀。监工的将校多是身经百战、带着伤残的老兵。一个脸上斜贯刀疤、左袖空荡荡垂下的独臂屯长,正用仅存的右手指着一段刚铺就的条石,嘶哑的吼声盖过寒风:“给老子夯瓷实喽!这下面是咱们战死的兄弟!马虎一分,就是对不住潼关城头倒下的老张、老李!”他手下那些同样伤痕累累的老卒,眼神锐利如鹰,每一次挥动石锤,每一次拉动绳索,都倾注着千钧之力,仿佛要将对逝去袍泽的思念和不平,都狠狠砸进这冰冷的土地里。
神道的尽头,地势略高。这里将成为整个陵园的核心。数块巨大无比、洁白如雪的石坯静静卧在特制的木排架上,如同沉睡的巨兽。这便是主碑的坯料——产自岷山深处、质地最为纯净坚韧的“蜀白玉”。寒风卷起雪沫,扑打在石坯冰冷的表面,更衬其孤高圣洁。
“周师傅,这石头……真能刻得动?”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董小禾裹着件单薄的旧棉袄,小脸冻得发红,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他敬畏地望着那几块巨大的白玉石坯,又看看身边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如刀刻斧凿的老石匠周大锤。
老周匠正用布满厚茧、裂开血口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一块石坯的边缘,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听到问话,他咧了咧嘴,露出所剩不多的黄牙,声音低沉沙哑:“娃娃,莫怕它硬!再硬的石头,也硬不过咱兄弟们流的血!这蜀白玉,性子是烈,可认死理!你用心对它,它就把你刻进去的魂儿,守得牢牢的!”他顿了顿,粗糙的大手拍了拍身边冰冷的石料,如同拍着老友的肩膀,“咱这一辈子,给达官贵人刻过碑,给富商地主凿过墓,刻的都是些‘显考’、‘先妣’……像这样,由天子亲自督造,只为铭记阵亡小卒的陵园……老汉活了一甲子,闻所未闻!这,就是咱大汉的气象!这些躺下的兄弟们,值了!”他猛地直起有些佝偻的腰背,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咱们手上的活儿,更不能有半分差池!每一凿子下去,都得对得起陛下这片心,对得起地下躺着的英魂!对得起咱自己这身骨头!”
靠近主碑区域,几座巨大的厚毡帐篷在寒风中岿然不动,里面炉火烧得极旺,与帐外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这里便是临时设立的“书碑处”。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唯有炉火偶尔发出噼啪的爆响。数十位来自蜀中乃至归附的河洛、荆襄硕儒名士,如谯周(蜀中宿儒,通晓天文经史)、许钦(许靖之侄,精于典章礼仪)、杜琼(蜀中耆老,德高望重)、秦宓(才思敏捷,文采斐然)等,皆正襟危坐。他们面前的长案上,铺满了厚如砖块的军伍名册、各郡县呈报的籍贯册、由各军主簿呕心沥血整理出的阵亡将士简要生平记录,以及一方方温润的端砚、上好的松烟墨锭。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沉重的哀思。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呼啸而入。一身素色常服、未戴冠冕的刘禅,在侍中董允、尚书令蒋琬的陪同下,大步走了进来。他脸色肃穆,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帐中每一位屏息凝神的大儒,最后落在那堆积如山、仿佛有千钧之重的阵亡名册上,眼神深处掠过难以言喻的沉痛,如同背负着整个帝国的哀伤。
“参见陛下!”众大儒连忙起身,躬身行礼,动作带起一片庄重的衣袂摩擦声。
“诸卿免礼。”刘禅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沉重,“今日非为虚礼寒暄,乃为万千为国捐躯之忠魂,铭刻其不朽之功业于青史金石!请诸卿各就其位,执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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