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演奏大厅内，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弦绷紧，弥漫着神圣的肃穆与期待。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落在鸦雀无声的观众席上，每一张脸庞都沐浴在一种朝圣般的光晕里。
佴梓筠端坐在视野极佳的位置，浅米白色的长裙裙摆如流水般铺散开来，腰间的细银链和珍珠在幽暗中泛着柔和微光。她看起来与这高雅的艺术殿堂如此契合，宛如一幅精心构图的名画。
然而，画中人的内心，却与这周遭的氛围格格不入。
坦白说，佴梓筠对音乐并没有太多与生俱来的敏感度。那些复杂的和弦、精妙的赋格、澎湃的情感宣泄，于她而言，远不如银行卡里数字跳动来得直观动人。
舞台上，李竟思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灯光将他挺拔的身姿和专注的侧脸勾勒得如同雕塑，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的确赏心悦目。
但，也仅止于此了。
甚至，在她这个俗不可耐的人看来，李竟思那过于出色的美貌，某种程度上，甚至盖过了他倾注在琴键上的才华与灵魂。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对于他那样一位天才演奏家而言，是极其不公甚至亵渎的评价，可她无法欺骗自己。她就是觉得，看一个英俊的男人在舞台上发光，比单纯聆听那些她理解不了的音符，更能吸引她贫瘠的注意力。
那么，问题来了。她被打扮得如此精致漂亮，像个被擦拭一新的展示品坐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会是李竟思国内首场演奏会大获成功后，一个需要漂亮花瓶点缀的“额外奖品”？或者说，是她这个曾为他舞台出过力的“临时工”，获得的某种超出预期的“酬劳”或“恩赐”？
她不是想高估自己，实在是今天发生的一切——从那个语焉不详的电话，到不由分说的装扮，再到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座位——都让她清晰地体会到一种“似曾相识”的不尊重。
那种来自叶雷诩、李竟思他们那个高高在上的圈子里，惯有的将他人意愿视若无物的不尊重。
打个电话，平等地邀请她，问一句“佴小姐，我的演奏会，你有兴趣来听吗？”
这样简单的小事，李竟思做不到吗？他明明有她的联系方式。可他偏不。他连问都不问，就直接让人用“骗”的方式把她弄到这里，穿上他或许是他挑选的衣服，坐在他定的位置，来“欣赏”——或者说，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恭维”与“见证”——他的成功。
这种感觉，让她如坐针毡，比身上这件昂贵的裙子带来的束缚感更令人窒息。
她记得牧影安之前兴奋地跟她核对过的流程表，在演奏圣桑《骷髅之舞》——那首描绘骷髅狂舞的诡异乐曲之前，舞台将会有大约10秒的全场灯灭，以营造地狱降临前的极致黑暗与悬念。
就是那里。
佴梓筠极其缓慢地，在座位阴影的掩护下，弯下腰，解开了脚上那双质地柔软却依旧让她感到不适的高跟鞋搭扣。她轻轻将它们脱了下来，冰凉的脚底接触到剧院地毯微绒的表面。
旁边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士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投来诧异的一瞥。
佴梓筠没有理会，只是静静地将鞋子拎在手里，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等待着那个黑暗降临的信号。
“啪。”
或许后台控制室的开关声并没有这么响亮，这更像是佴梓筠在自己心中预设的起跑枪声。总之，当整个演奏大厅瞬间被浓墨重彩的黑暗彻底吞噬，所有的光线、声音甚至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吸入虚无的那一刻——就是她逃跑的信号！
黑暗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她像一尾灵巧的鱼，悄无声息地从座位上滑出，赤着脚，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和对出口方向绿莹莹安全指示牌的敏感，猫着腰沿着座椅间的缝隙向外移动。
柔软的裙摆拂过椅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十秒，转瞬即逝。
当灯光再次骤然大亮，如同神只张开眼睛，重新照亮这艺术的圣殿时，激昂诡异的《骷髅之舞》前奏已然响起。
那位邻座的中年男士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身旁的空位，只见座位上空空如也，只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香。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个混合着疑惑与讥诮的表情，心想：这女的，不会是个傻子吧？以为熄灯音乐会就结束了？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位置和……这身好行头。
他摇摇头，很快便被李竟思指尖下奔涌而出的琴音重新捕获，沉浸到新一轮的音乐洗礼中，将那个突然消失的身影抛诸脑后。
佴梓筠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出了气氛凝重的剧院内部，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夜晚微凉而自由的空气瞬间涌来，将她包裹。她靠在剧院门口冰凉的大理石柱子上，微微喘息着。
城市的喧嚣、车流的灯光、行人琐碎的对话声……这些熟悉的声音，远比剧院里那被精心计算过的“天籁”更让她感到安心。
她抬起一只脚，向后弯曲，身体仰出一个如同反向新月般的柔软弧度，这样的姿势她做起来异常熟练。她用手拍了拍脚底可能沾染的灰尘，然后利落地重新穿上了那双高跟鞋。
虽然不喜欢，但光脚走回市区显然不现实。
她不打算再折返回去换回自己那身休闲服了。身上这条裙子，摸这面料和做工，显然比她衣柜里所有衣服加起来都贵。就当是……今晚这场莫名其妙遭遇的精神损失费和劳务补偿吧。
而且，她一点也不想再与李竟思有任何纠扯了。就像她曾经无法理解他为何因为一个无心的“作证”就对她怀有那样深切的恶意一样，如今他这看似“示好”实则充满掌控欲的行为，她同样无法理解，也懒得去深究。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会再为此感到困扰，更不会傻傻地待在原地，等待别人来安排她的退场。
拎起看似优雅实则碍事的裙摆，佴梓筠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挺直脊背，步入了霓虹闪烁的都市夜色之中，将那座依然回荡着琴声的华丽殿堂，彻底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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