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里的第一天
七月五日的晨光漫过窗帘时，陈念的睫毛被晒得发暖。他猛地睁开眼，墙上的石英钟指针刚跳过七点，秒针咔嗒咔嗒地啃着寂静。这声音在过去半年里总让他心惊——赶早自习的闹钟往往在五分钟后炸开，但今天不同，他盯着秒针转了三圈，忽然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滚了半圈，膝盖撞到床板也笑得直颤。
暑假第一天，是被蝉鸣撞开的。
窗外的老槐树里藏着成百上千只蝉，声浪裹着热浪翻涌进来。陈念扒着窗台往下看，三楼的高度刚好能望见晾衣绳上飘动的白衬衫，那是隔壁林奶奶晒的。楼下传来自行车铃叮铃响，穿蓝色工装的叔叔正歪着头把报纸塞进信箱，车筐里的冰棒箱盖没盖严，露出一角粉白的包装纸。
“念念，醒了就下来吃早饭！”妈妈的声音从楼梯口飘上来，带着煎蛋的焦香。
他趿着拖鞋冲下楼，差点被楼梯转角的滑板绊倒。那是昨天放学时跟周子扬借来的，说好暑假要练会豚跳。餐桌上摆着溏心蛋和冰镇绿豆汤，爸爸正对着报纸上的旅游广告圈圈画画，红笔在“北戴河”三个字上洇出小小的晕。
“今天去不去图书馆？”爸爸推过来一个茶叶蛋，“你说要借的那本《海底两万里》，我昨天路过看到架上有。”
陈念的筷子顿了顿。他其实更想去少年宫的游泳池，周子扬说今早要教他自由泳。但话到嘴边却变成：“吃完就去，顺便把上周借的《昆虫记》还了。”
绿豆汤喝下去，凉意从喉咙淌到胃里。他盯着碗底没化完的冰糖，忽然想起上周六在图书馆，隔着两排书架看见的那个穿白裙子的女生。她蹲在地上翻儿童文学区的书，马尾辫垂在背后，发梢沾着点阳光的金。当时他手里捏着本《哈利波特》，假装翻书，直到女生抱着《安徒生童话》起身离开，他才发现自己攥皱了书角。
换好白T恤出门时，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来。三楼的张阿姨正提着菜篮上来，看见他就笑：“念念放假啦？昨天还听见你背书呢。”
“阿姨早！”他加快脚步往下跑，凉鞋踩在水泥地上嗒嗒响。
图书馆的木门推开时，挂在门后的风铃叮当作响。管理员李老师趴在柜台上打盹，老花镜滑到鼻尖，报纸遮住了半张脸。陈念踮着脚溜进少儿区，指尖划过书架上的书脊，《海底两万里》果然在第三排最显眼的位置。他抽书时不小心碰掉了旁边的《小王子》，弯腰去捡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呀”。
是那个白裙子女生。她手里抱着本《格林童话》，正蹲在地上捡散落在脚边的书签。陈念慌忙把《小王子》递过去，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像触到了冰镇汽水的瓶壁。
“谢谢。”女生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扫过耳朵。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女生已经抱着书走到靠窗的座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摊开的书页上，把她的手指照得透亮。陈念找了个斜对面的位置坐下，假装看《海底两万里》，眼角的余光却总往那边飘。她看书时会轻轻咬着嘴唇，遇到有趣的地方，肩膀会微微抖一下，像有只小蝴蝶停在上面。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蝉鸣忽然变了调。女生合上书站起来，把书签夹在第78页。陈念的心跳突然快起来，他看见她把书放回原位，转身往门口走，白裙子扫过书架，带起一阵淡淡的肥皂香。
“那个……”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
女生回过头，眼里带着点惊讶。李老师被惊醒了，摘下老花镜往这边看。蝉鸣声好像突然消失了，整个图书馆只剩下他擂鼓似的心跳。
“这本书……很好看。”他举起手里的《海底两万里》，声音有点发紧。
女生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我看过漫画版的，尼摩船长很酷。”
“嗯！”他用力点头，“我最喜欢他的潜艇，叫‘鹦鹉螺号’。”
“我叫苏晓棠，在实验二小上五年级。”她忽然说，马尾辫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晃。
“陈念，育红小学，五年级。”他报出名字时，感觉脸颊在发烫。
这时管理员的钟敲响了十下，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馆内荡开。苏晓棠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要去上画画课了，明天还来吗？我带《柳林风声》给你看。”
“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女生挥挥手跑出图书馆，白裙子消失在街角的梧桐树荫里。陈念坐回椅子上，翻开《海底两万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书页上印着深蓝色的海洋，他却好像看见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泳池，周子扬正举着泳帽冲他喊。
走出图书馆时，日头已经有些烈了。卖冰棒的自行车停在巷口，车筐里的冰棒化了不少，粉色包装纸变得湿漉漉的。陈念买了支绿豆冰棒，撕开纸咬了一口，冰凉的甜意在舌尖炸开。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是周子扬发来的短信：“你咋没来？泳池人超多，我替你占了个好位置！”
他回了条“马上到”，咬着冰棒往少年宫跑。冰水流到手腕上，凉丝丝的。路过邮局时，看见爸爸说的那张北戴河旅游广告被风吹落在地上，红色的墨迹被晒得更艳了。
蝉鸣声又响亮起来，混着远处泳池传来的嬉笑声。陈念跳上路边的台阶，张开双臂迎着风跑起来，白T恤被吹得鼓鼓的，像只即将起飞的鸟。暑假的第一天还很长，长到足够他吃完这支冰棒，学会半招自由泳，再在明天的图书馆里，好好看看那本《柳林风声》。
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地上织出金色的网，把他奔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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