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哭喊,一边斜睨那跛脚小子反应,只见那死小子终于也不复强硬,双手捧起带血的刃,亦朝着上方跪坐下去,做出愿遵神谕之态。
刘岐是在台阶上跪下,所在处高于身后众人。
此一刻人声人心轰轰杂杂,将这方充斥着算计的天地搅乱,唯有上方金像与少女,看见了刘岐眼中露出的一点笑意,以及正属于这个年纪的得逞意气,并夹杂一丝真切的侥幸。
大大的神鬼面具下,少微也偷偷翘起一点嘴角,眼神不变,身形不动,继续扮演着波澜不惊的大巫,传达最后的神谕:“太祖泣泪,是为垂慈宽宥,终不愿见同室操戈,唯有自省之心,方可抵酎金之失,怀孝诚之志,即可承宗庙之福。”
此言落,自省声更加轰动,芮泽在这轰动中慢慢抬起了头。
好一出进进退退的大戏,退一步粉身碎骨,进一步天下大乱,偏偏如激流行船,竟守住这一线平衡,使这些王侯献出了真正的赤金。
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夺爵,此局由他和她共同开启,人性被他算计,神谕受她操纵,二人谁也不是谁的软肋,互为铁骨支撑,倘若再继续这样下去……
前方金像在泣泪,后方殿外也落起了雨。
冲突被别无选择的眼泪压下,爵位攸关的杀气在雨雾的掩饰下弥散遁走,暴起危险解除,天地突然安全。
非但安全,困扰刘承多日的难题也迎刃而解,他的心神骤然松弛,却失了界限般,陷入另一种涣散之中,无法收拾聚拢。
太子冠冕垂下的珠帘在眼前轻轻晃动,节奏缓慢如同某种咒术,涣散的魂魄跟随着目光的指引,从冠冕垂珠的缝隙里钻出,飘飘浮浮,附在了那捧刃少年身上,又跟随着那少年,仰头看向上方高立的玄朱身影……此一瞬,留在这份幻想中,刘承方才触碰到真真正正的安全。
这份真真正正的安全让他生出灵魂颤栗的冲动。
珠帘也跟着颤栗,珠玉相击,如殿外的雨声。
雨水在瓦上积攒,顺着廊檐如珠玉般溅落。
廊下,赵且安静静扶着车椅,姜负从中站起身,展臂伸了个懒腰,浅青的衣被风拂起,雪白的发沾上些潮湿雨汽。
空气中雨雾漂浮,无形的风宛如大手,与这方天地周旋,风一次次尝试将雨雾聚拢,推向它选中的方向。
姜负打着呵欠,散漫地道:“也不知如何了,该不会抽刀砍起来了吧。”
“放心,就算砍也砍不到她。”家奴不关心大局,只做出关于自家孩子的安危判断。
砍就砍吧,反正这天下本就是要乱的,能改就改,改不了也不会更坏了。
“也对,还有极擅砍人的鲁侯将她拱卫,想来是只有这祖孙二人砍穿别人的份。”姜负靠着一根廊柱,看着雨水,悠悠慨叹:“但话说回来,真比起胆量,总还是脑子没长全的小孩子们胆子更大……”
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正因是这世间数少年意气最不可仿制,带着脑子没长全的莽撞,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敢去干,如此少年意气倘若再比同龄人添些灵慧,便有望成为那一帮脑子已长全胆子已定型的大人们的克星。
比姜负口中的孩子们还要更小的孩子,此刻正在隔壁书房中生闷气。
正在习字的雀儿近日恢复得不错,已从少微眼中的薄薄衣带养成了细细青绳,虽说仍细窄,好歹圆了些。
雀儿尚未可习武,先学写字,而这短短五日间,兴致勃勃教雀儿写字的小鱼,已迅速地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虽说同她这抹蓝原本就不怎么牢固有很大关系。
小鱼极其挫败,又觉十分丢脸,并且生出危机感来,大半日没有和雀儿说话,握笔穷追猛赶,然而因心不静,笔下字反而丑出新高度,不禁气恨难当,愈发不想说话。
雀儿察觉到小鱼的情绪,给出了安慰:“小鱼,你别着急,我寿命不长,你却能活很久,所以我一日才抵你许多日。”
小鱼呆住,转头看雀儿,只见雀儿认真、诚实、不带情绪地道:“你比我先来,比我后走,少主一定会喜欢你更久。”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对症下药的安慰,但因这药太猛,叫小鱼顷刻呛出眼泪,两条刚长出形状的眉毛耷拉下来,一时简直觉得自己不配为人,不配为鱼,更不配为少主的小狗。
小鱼嘴一瘪,哭出声来,一把将雀儿抱住,保证自己今后死也不会再生雀儿的气。
“小鱼,你可以生我的气。”雀儿无比准确地诉说自己的感受:“但我不想让你生气。”
小鱼将这话理解,顿时嚎啕哭得更大声,简直声振屋瓦,震起雨珠。
姜宅这厢书房中哭声如雷,建章宫骀荡殿书房中却响起了一阵郎朗笑声。
笑声来自龙案后盘坐着的皇帝。
下方跪坐的郭食,与带回神祠祭祀经过消息的贺平春也跟着笑了笑。
皇帝笑声停住,眼角的笑意仍在,郭食最清楚,皇帝已许多年不曾这样畅快地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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