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佑四年的春日,似乎比往年来得更迟一些。汴京皇城,垂拱殿内,虽已撤去部分火盆,但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料峭寒意。今日,这座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宇,将进行一场非同寻常的三司会审。
枢密副使赵明烛、参知政事韩似道、翰林学士承旨钱晦,三位大员高坐主审位,神色肃穆。两侧旁听席上,御史台、刑部、大理寺官员依序而坐,更有不少得到风声的朝臣位列其后,将偌大的殿宇挤得满满当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门方向,等待着那个关键人物的出现。
殿外汉白玉石阶下,陈砚秋在两名禁军押解下,缓缓前行。他换上了一件略显宽大的干净囚服,遮掩着底下遍布伤痕的躯体。十指依旧肿胀,每一次迈步都牵动着周身无处不在的隐痛。崔月隐冒险送来的药丸效力已过,此刻全凭一股意志强撑。他抬起头,眯眼看向春日略显苍白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仿佛要将这自由的气息刻入肺腑。
“带人犯陈砚秋——”
内侍尖细的唱名声在殿内回荡。陈砚秋定了定神,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入那庄严肃穆却又暗藏杀机的大殿。
目光如箭,从四面八方射来。有审视,有好奇,有鄙夷,有幸灾乐祸,亦有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看见了端坐主位、面沉似水的韩似道,其眼神深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与掌控。他也看见了坐在韩似道左侧的赵明烛,后者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但腰杆挺得笔直,看向他的目光复杂,有关切,有询问,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然。而右侧的钱晦,则是一副老神在在、事不关己的模样。
“犯官陈砚秋,”韩似道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御史台弹劾你勾结藩商,收受巨额贿银,干扰科举,结党营私。此前在诏狱,你已部分招认。今日御前,你可还有话说?”
这是最后的通牒,也是预设的陷阱。部分招认?陈砚秋心中冷笑,那不过是刑讯之下,他为保全性命、等待时机而做出的含糊应对。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殿上诸公,最后定格在御座之侧那空悬的珠帘之后——官家虽未亲临,但必有内侍记录禀报。
“韩参政,”陈砚秋的声音因久未正常饮水而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大殿,“陈某从未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殿内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韩似道眉头微蹙,但并未动怒,只淡淡道:“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莫非你要说,诏狱之内,有人屈打成招不成?”他这话看似质问陈砚秋,实则将可能的指控预先堵死。
陈砚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猛地深吸一口气,用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抓住了囚服的衣襟,奋力一撕!
“刺啦——”
布帛撕裂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宽大的囚服被扯开,露出了其下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肌肤的胸膛、腹部和臂膀!新旧伤痕交错,鞭痕、烙痕、棍棒留下的青紫淤痕,以及那十指肿胀发黑、指甲脱落的惨状,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刹那间,满殿皆惊!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纵然是见惯了朝堂风浪的诸公,也被这触目惊心的景象所震慑。一些官员不忍地别过头去,更有甚者,已面露愤慨之色。
“这……这便是诏狱的‘规矩’吗?!”一位年迈的御史忍不住颤声低语。
陈砚秋无视周遭反应,他挺直了那饱受摧残却依旧不肯弯曲的脊梁,朗声道:“诸公请看!这便是所谓的‘人证物证’!这便是逼迫陈某承认勾结藩商、结党营私的手段!”他目光如炬,直射韩似道,“韩参政,敢问陈某身上这些伤痕,可能换来你口中的‘部分招认’?!”
韩似道脸色微变,但迅速恢复平静:“陈砚秋,咆哮公堂,撕衣示众,成何体统!刑狱之事,自有法度,岂容你借此脱罪?”
“脱罪?”陈砚秋惨然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决绝,“陈某今日至此,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何须脱罪!陈某要的,是一个公道!是揭开这覆盖在煌煌科举、泱泱国政之上的重重黑幕!”
他话音未落,右手已迅疾地探入腰间,取出了那枚贴身珍藏的玉佩!动作之快,让殿前侍卫都来不及反应。
“此乃恩师所赠玉佩,陈某贴身之物。”陈砚秋高高举起那枚温润白玉,“诸公皆以为,科举舞弊、河工贪墨、军械流失、乃至边情泄露,皆是孤立之事乎?大错特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艰难地移动脚步,调整着方位。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大殿北侧那几扇巨大的雕花木窗。此刻,已近午时,春日明媚却不算炽烈的阳光,正以一个微妙的角度,透过北窗的窗棂,斜斜地照射进大殿,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是现在!
陈砚秋看准了殿中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蟠龙金柱,猛地将手中玉佩,以一个极其巧妙的角度,迎向了那道斜射入殿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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