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桌上,气氛沉闷。鹿来娣正低头数着刚领的几张工业券。曹德宝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从怀里掏出那张通知书,轻轻推到鹿来娣面前的桌面上。
“啪嗒。”鹿来娣手里的工业券掉在桌上。她先是疑惑地瞥了一眼那张纸,目光扫过上面的大红印章和“北疆”、“副科级”几个字,瞳孔猛地一缩。她抬起头,直直地盯住曹德宝,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惊愕像冰水一样泼了她满脸。
“你……”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挤出一个字。屋里静得可怕,只有桌上那盏昏黄的灯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曹德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甚至下意识地绷紧了肩膀。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鹿来娣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颜料盘,震惊、愤怒、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曹德宝从未在她眼里见过的情绪在翻涌。时间仿佛凝固了。曹德宝他爹也放下了旱烟杆,惊疑不定地看着儿子,又看看儿媳。
足足有半分钟,鹿来娣才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水里挣扎出来。她没看通知书,目光像锥子一样扎在曹德宝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碴子似的冷硬:“什么时候的事?”
“上……上个月,报的名。刚……刚收到通知。”曹德宝喉咙发干。
“瞒得挺严实啊,曹德宝。”鹿来娣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眼神锋利得像刀片,“翅膀硬了?觉得在酱油厂抬不起头?在家里……也憋屈着了?”
她的目光扫过他爹,又落回曹德宝身上,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
曹德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鹿来娣什么都明白。明白他在厂里的尴尬,明白他在家里的压抑,明白他和吕川、唐向阳那越来越远的距离——那两人如今是厂技术科的正牌科长了。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鹿来娣忽然抬手,“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筷都跳了一下。曹德宝和他爹都吓了一跳。
“行!”鹿来娣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的狠劲儿,震得屋顶的灰都似乎簌簌往下掉,“曹德宝,你行!有胆子瞒着全家搞这么大动作!”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两步跨到曹德宝面前,胸膛起伏着,目光灼灼逼人,像两团烧着的炭火。
“你既然敢豁出去,那就给我记住了!”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砸在曹德宝心坎上,
“你去北疆!给我往死里干!混出个人样儿来!别他妈灰溜溜地滚回来!要是还像在吉春这样窝囊,趁早死外头,甭回这个门!听见没有?!”
吼完,她也不看曹德宝的反应,抓起桌上那张通知书,胡乱塞进曹德宝手里,转身就冲进了厨房,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乱响。曹德宝捏着那张被揉皱的纸,站在原地,看着鹿来娣在厨房门口晃动的背影,听着那压抑不住的、带着粗重鼻息的动静,喉头像是被一团滚烫的东西死死堵住了,眼眶又酸又胀。
他爹重重叹了口气,烟锅在鞋底磕了磕:“唉……去吧。来娣……是气话,也是盼你好。”
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北疆派来接人的大卡车就停在光字片的路口,发动机突突地响着,喷出白气。车斗里已经站了不少人,背着打着补丁的行李卷,脸上带着离家的茫然和对未知的憧憬。
街坊邻居围着看热闹,七嘴八舌。鹿来娣没出来送,只隔着窗户冷冷地看着。
曹德宝最后看了一眼自家那扇紧闭的房门,把心一横,把行李甩上卡车,抓住冰冷的车帮,翻身爬了上去。
他没再回头。卡车吼叫着,碾过光字片坑洼的土路,卷起一阵呛人的烟尘,把熟悉的破败房檐和那扇紧闭的窗户,连同他前半生的憋闷,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一路向北,汽车换火车,火车换汽车,颠簸了不知多久。
当卡车终于在一片广袤得令人心慌的土地上停下时,曹德宝几乎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天高地阔,望不到边。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黛色山脉,近处是大片大片刚刚翻垦过的黑土地,散发着泥土特有的、冷冽而清新的气息。
风刮在脸上,又硬又冷,带着西伯利亚的味道。几排刷着白灰的平房和一栋简陋的二层砖楼,就是北疆特区农产品出口管理处的全部家当。
空气里弥漫着木材、冻土和一种忙碌而粗粝的气息,与吉春那黏糊糊的酱油味儿截然不同。
报到,领了套深蓝色的、簇新的卡其布干部服,还有一枚小小的、印着“北疆管理”字样的红底徽章。
当他把徽章别在左胸口袋上方时,指尖竟有些微微发颤。他被分配到农产品出口管理科,挂了个副科长的衔儿,具体负责对接脚盆鸡驻军港口的农产品出口业务。
办公室里只有几张旧桌子,几把椅子,一部摇把子电话,墙上挂着大幅的北疆地图和脚盆鸡驻军港口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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