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春市的光字片,空气里总像掺了酱油渣子,又咸又涩,沉甸甸地压在曹德宝心口。
下班铃响过半天了,出渣车间里只剩下他这个出渣小组的组长和四个组员。
他做为组长,闷头和工友们把最后一车湿漉漉、散发着酸腐气的酱渣铲到窗外渣车上,直起腰,抹了把额头上混着黑灰的汗,黏腻腻的。
车间门口传来一阵说笑声,是刚开完生产调度会回来的几个技术科的人,簇拥着吕川和唐向阳。
吕川腋下夹着厚厚的文件夹,唐向阳正比划着什么,意气风发。曹德宝赶紧侧过身,假装整理旁边摞得歪歪扭扭的箩筐,脊背却绷得像块铁板。那些笑声像针,扎得他耳朵根子发烫。
“德宝!还磨蹭啥呢?锁门!”车间主任在门口探个头,嗓门很大。
“哎!这就来!”曹德宝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发虚。他锁好车间那扇哐当作响的铁门,拖着步子往家走。
夕阳把他影子拉得老长,拖在地上,也拖着他满身的疲惫和说不出的憋闷。
今天还是先回到父母家,进了楼道,一股炒白菜的油烟味儿扑面而来。
妻子鹿来娣正把过道厨房炒仔一盘菜端进屋,腰上系着围裙,动作利落得像厂里车间的熟练工。
她眼角瞥见上了楼的曹德宝,眉头习惯性地蹙了一下:“洗手吃饭!磨磨蹭蹭的,酱渣子味儿都带回来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饭桌上,曹德宝闷头扒拉着碗里的糙米饭。父母倒是笑呵呵的和儿媳妇唠家常。
鹿来娣也絮叨着曹德宝在酱油厂里新分的福利肥皂票太少了,隔壁张婶家儿子,进厂才三年,也升了小组长。
“瞅瞅人家,”她看向曹德宝,筷子在碗沿上敲了敲,
“再看看你,在厂里熬了多少年了?还在出渣车间!要你和吕川、向阳,多走动走动,你那点自尊比得上真金白银,好得上白面馒头。人家跟你一块儿进的厂吧?早坐办公室了!”
她嗓门不高,可那话里的刺儿,一下下扎在曹德宝心窝子上,比车间的酱渣还沉。他爹在旁边吧嗒着旱烟,闷声补了一句:“听来娣的,有点出息!”
曹德宝只觉得那口饭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匆匆扒完碗底的米粒,碗筷一推:“饱了。”起身出了屋。
和妻子一起回了光义街的房屋。灯泡瓦数低,昏黄的光线照亮室内。
曹德宝洗漱后,仰面躺在里屋炕上,盯着糊满旧报纸的天花板。斑驳的油墨字迹在他眼前晃动,渐渐模糊成一片灰暗的墙。
鹿来娣刚才的话,爹那声叹息,还有白天吕川他们走过车间门口时那阵风光的笑声,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噬他的神经。这日子,就像这间屋子,多年不曾改变。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枕头里。
几天后,厂宣传栏新贴出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通知,围了不少人。
曹德宝也挤过去看。是江辽省委下发的文件,号召全省各机关单位、工矿企业的干部职工,积极报名志愿支援北疆特别行政区建设!
上面列着条件:保留原单位职级待遇,表现优异者,在北疆可获管理干部身份,享受特区补贴,还有……解决家属探亲住房问题。
通知措辞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激昂鼓动,最后一行字像烙铁烫进曹德宝眼里:“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开辟人生新战场!”
人群议论纷纷,有摇头说太远太苦的,也有心动的。
曹德宝的心,却像被那行字猛地撞了一下,怦怦直跳。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很久。出人头地?新战场?
一个念头像破土的草芽,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狠劲,在他心里疯长。他悄悄把通知的每个字都刻进脑子里,转身挤出人群,脚步比来时快了几分。
报名是偷偷摸摸的。他把厂里那份盖了章的推荐表压在抽屉最底层,跟几本落满灰的技术手册混在一起。
找车间主任签字时,他手心全是汗,脸上却堆出无比诚恳的笑:“主任,您看,北疆那边建设热火朝天,正缺人,我……我年轻,有力气,也想去为国家做点更大贡献!在厂里,我一定不给您丢脸!”
他搜肠刮肚,把平时听广播学来的词儿都用上了,说得自己都快信了。车间主任盯着他看了几秒,大概觉得这个平时不思上进的曹德宝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豪言壮语”,
有点意外,但最终还是在推荐理由栏里潦草地写下“工作踏实,有文化,服从安排”。
面试在市里一处挂着“北疆建设人才选拔办公室”牌子的招待所进行。
房间里就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三个表情严肃的干部。曹德宝坐在对面那张硬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腿肚子却有点转筋。
“曹德宝同志,”中间那位头发花白的干部翻看着他的材料,“你在酱油厂,是出渣车间的……干部?”
“是小组长!”曹德宝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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