饴糖承古
深秋的雨丝斜斜织着，双生谷的青石板路沁出凉意，温如霜撑着伞走在前面，风痕拎着刚从老匠人阿松那里取来的新熬糖料，脚步刻意放轻，怕溅起的泥水弄脏她的米白色风衣。两人刚结束“数字糖艺工作坊”的收尾工作，正要往温如霜外婆家去——上周外婆特意打电话，说有样东西要给他们看，语气里藏着掩不住的郑重。
“外婆家那栋老楼，还是我小时候住过的样子。”温如霜推开斑驳的朱漆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在回应她的归来。院子里的桂花树落了满地金黄，石桌上摆着外婆提前泡好的菊花茶，玻璃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如霜回来啦？”里屋传来熟悉的声音，外婆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来，银灰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深蓝色的斜襟棉袄上绣着朵小小的腊梅。她目光落在风痕身上，笑着点点头：“这位就是风痕吧？常听如霜提起你，说你用机器把失传的‘九转糖龙’都还原了，厉害得很。”
风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将手里的糖料递过去：“外婆您好，这是阿松师傅新熬的麦芽糖，您尝尝，比市面上的更绵密些。”
“好好好，快坐。”外婆拉着温如霜的手坐下，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叹了口气，“你们俩为糖龙做的事，我都知道。如霜天天泡在古籍堆里，眼睛都熬红了；风痕你为了调机器参数，连饭都忘了吃——这份心，比什么都金贵。”
温如霜心里一暖，靠在外婆肩上：“外婆，糖龙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能让它活下去，累点也值。”
外婆点点头，慢慢站起身：“你们等会儿，我去拿个东西。”她走进里屋，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手里捧着个深褐色的木盒，盒子表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边角被岁月磨得发亮。她将木盒轻轻放在石桌上，指尖在盒面上摩挲着，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这是我嫁过来时，你外公的奶奶传给我的。”外婆的声音带着几分悠远，“算起来，也有近百年了——这里面装的，是民国时期的糖龙模具。”
风痕和温如霜同时屏住了呼吸。温如霜研究糖龙民俗多年，见过不少老物件，却很少有民国时期完整的模具；风痕更是激动，他之前复原老技艺时，只能靠古籍记载推测模具形制，如今能见到实物，对数字建模的精准度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帮助。
外婆打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静静躺着三套黄铜模具。模具长约半尺，造型各不相同：一套是“二龙戏珠”，龙鳞雕刻得细密清晰，连龙珠上的云纹都栩栩如生；一套是“龙凤呈祥”，凤羽的层次感十足，龙爪的力度仿佛要冲破模具；还有一套最为特别，是“五谷龙”，龙身缠绕着稻穗、麦穗、玉米，底座刻着“丰登”二字，一看就是用于祭祀或节庆的物件。
“这套模具，当年是你外曾祖母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祖父，特意请苏州的铜匠师傅打的。”外婆拿起“五谷龙”模具，眼神里满是回忆，“民国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很多老手艺都断了传承。你外曾祖母守着这套模具，逢年过节就做糖龙分给街坊邻里，说只要糖龙还在，日子就有盼头。”
温如霜小心翼翼地接过模具，指尖触到冰凉的黄铜，仿佛能感受到百年前的温度。模具的边缘有些磨损，却依旧锋利，能想象出当年匠人锻造时的用心。她翻到模具背面，看到刻着一行小字：“民国十七年，苏城张记造”，字迹虽淡，却清晰可辨。
“外婆，这模具太珍贵了。”温如霜的声音有些发颤，“您怎么舍得……”
外婆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我老了，守着这些物件，只能让它们在盒子里蒙尘。可你们不一样，你们能让这些老东西‘活’过来。如霜你懂民俗，能讲清这些模具背后的故事；风痕你懂技术，能让更多人用得上、见得到——这不就是传承吗？”
风痕凑近看着模具，拿出手机仔细拍照，镜头里的龙纹在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忽然想起上次复原“九转糖龙”时，因为不确定老模具的弧度，反复调整了十几次参数，要是早有这套实物参考，能少走多少弯路。
“外婆，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保管这套模具。”风痕的语气格外郑重，“我想先给模具做个3D扫描，建立数字模型，这样既能保护原件，又能根据模型复刻出更多模具，让老匠人不用再靠手感摸索。”
外婆点点头，眼里满是欣慰：“我就盼着这样。你外祖父当年常说，手艺不是私藏的，是要传给有心人的。你们俩一个懂古，一个懂今，把家庭里的这点念想，和你们做的事业结合起来，这才是真的把根留住了。”
温如霜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总在过年时给她做糖龙。那时候没有模具，外婆就用手捏，虽然造型简单，却甜得让她记了好多年。如今手里握着百年前的模具，她忽然明白，传承从来不是孤立的——外婆的手艺，外曾祖母的坚守，外祖父的匠心，再到她和风痕如今做的事，就像一根细细的糖丝，把过去和现在紧紧连在了一起。
“外婆，我们想下个月在糖龙展馆办个小型展览，专门展示这套民国模具。”温如霜忽然有了主意，“我会写一篇介绍模具历史的文章，风痕用数字技术还原当年的制作场景，让大家不仅能看到模具，还能知道它背后的故事。”
“好啊，好啊。”外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到时候我也去看看，看看咱们家的老物件，怎么在你们手里发光。”
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木盒和模具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风痕小心翼翼地将模具放回绒布上，温如霜轻轻合上木盒，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坚定。
他们知道，这个木盒里装的不只是三套模具，更是一段家族的记忆，一份传承的责任。从今往后，他们要带着这份责任，让民国的糖龙纹样，在数字时代的阳光下，重新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让家庭里的温暖念想，成为事业前行的力量，把糖龙技艺的根，扎得更深、更远。
离开外婆家时，夕阳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风痕拎着木盒，温如霜挽着他的胳膊，脚步轻快而坚定。远处的糖龙展馆隐约可见，那里，正等着他们开启一段新的传承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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