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示栏张贴的"灾后重建专项资金使用明细"的A3纸在阳光下泛着冷白。陈凡的指尖划过表格里"河道清淤设备租赁费"的条目，那个刺眼的数字让他想起三天前省审计厅的质询函——进口设备的日租金是国产设备的3倍，而施工日志显示其实际作业效率仅提升20%。
秋风卷着砂石拍打窗棂，会议室投影仪的光束里浮尘翻涌。"省巡视组下周进驻，重点检查救灾资金使用。"乡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鼓点，目光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各口子立即自查，特别是工程招标和物资采购流程。"
散会时，民政所长老周突然拽住陈凡的袖口："去年那批过期饼干......能不能从应急物资损耗里核销？"他袖口露出的金表链在走廊灯光下晃出刺目的光，陈凡记得那是赵氏土方年会时的抽奖礼品。
青岩河新修的堤坝上，混凝土养护的塑料布在风中猎猎作响。陈凡蹲在泄洪闸旁，指尖抹过闸门滑轨上的铁锈，监理报告里"全新不锈钢构件"的描述与眼前斑驳的金属形成讽刺对比。李婷举着手机录像，镜头突然捕捉到对岸砂石厂烟囱冒出的黑烟："环保整改通知书都贴了半个月，怎么还在生产？"
手机突然震动，县融媒体中心的推送跳出屏幕："青岩乡灾后重建成果显着，获评省级示范项目。"配图里崭新的堤坝全景，巧妙避开了右侧尚未清理的渣土堆。陈凡点开评论区，置顶的"群众代表"留言账号注册时间显示为三天前。
"陈干事！"养殖户老周骑着三轮车冲上堤坝，车斗里翻着白肚的草鱼腥气扑鼻，"昨夜又偷排了，鱼塘死了三百斤鱼苗！"死鱼的鳃部凝结着暗红色血块，这场景与两个月前的匿名信照片如出一辙。
深夜的乡档案室，樟脑丸的气味混着陈年墨香。陈凡打着手电筒核对三年前的工程验收单，赵长河的签名在2019年河道整治项目里出现七次，每次验收结论都是"优良"。泛黄的附件里，某次验收照片角落闪过半张熟悉的脸——正是现任水利局规划科科长的年轻模样。
窗外的梧桐枝突然刮擦玻璃，陈凡猛然回头。信访办的门缝透出一线光亮，他轻手轻脚推开门，李婷正对着电脑屏幕比照文件："正德工程的环评报告，和赵氏土方三年前的版本......"打印机突然吐出纸页，省环保厅的复函证实两份报告的检测数据完全雷同。
档案室突然跳闸，应急灯的绿光里，陈凡听见走廊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摸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黑暗中档案柜的锁孔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
党风廉政建设专题会上，投影仪播放着省纪委警示教育片。当画面切换到某落马官员收受工程回扣的桥段时，陈凡注意到新任副乡长的喉结剧烈滚动——上周正德工程的欢迎宴上，这位领导曾夸赞进口设备"提升乡容乡貌"。
散场时，县纪委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滑入大院。两名工作人员夹着档案袋直奔财务室，老周锁柜子的手抖得钥匙叮当响。陈凡站在二楼走廊，看着审计组搬走三箱凭证，其中某个贴着"2019年防汛物资"封条的纸箱，边缘露出半截赵氏土方的logo。
青岩河畔的芦苇突然大面积枯黄，省环境监测站的采样车闪着警灯。陈凡穿着胶靴踩在发黑的淤泥里，检测仪器的蜂鸣声刺痛耳膜。"COD超标80倍！"技术员的面罩上凝满水汽，"这哪是河道清淤，根本是排污工程！"
对岸砂石厂的排污口伪装成涵洞，新铺的草皮被陈凡掀开时，暗红色的废水正汩汩涌出。李婷的手机镜头记录下这一幕，直播画面瞬间冲上同城热搜榜。正德工程的保安冲过来抢夺手机，陈凡亮出工作证挡住镜头："根据《环境保护法》，公民有权监督排污行为！"
灾后重建推进会上，投影仪播放着舆情简报。乡长的钢笔尖在"网友质疑资金去向"的标题下画出深深沟痕："当务之急是挽回舆论影响！"陈凡却举起连夜整理的对比表："设备租赁费虚高、混凝土标号不足、监理记录缺失......这些问题不解决，舆情只会愈演愈烈。"
会议室突然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陈凡手中的U盘。那是省建筑设计院的最新复函，证实所谓"进口设备技术参数"实为国产型号的伪造文件。窗外传来施工队的喧哗，正德工程正在连夜拆除砂石厂的标牌。
月明星稀的深夜，陈凡站在新竣工的跨河大桥上。审计组的探照灯在堤坝上来回扫射，混凝土芯样被钻孔取出的瞬间，蜂窝状的断面让现场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手机突然跳出县纪委监委的公告："周某某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接受审查调查。"
李婷递来热茶，保温杯里浮着两粒枸杞："巡视组约谈记录显示，赵长河曾多次宴请市县两级监管人员。"河风掀起她手中的谈话笔录，某页边缘标注的酒店名称，与三年前防汛工程餐费发票上的印章完全一致。
对岸砂石厂的拆除现场突然爆出火光，陈凡看着消防车的红蓝警灯划破夜空，想起老周被带走时腕上晃动的金表链——那上面镶嵌的碎钻数量，恰好与河道清淤工程"损耗"的水晶砂总量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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