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石壁沁着经年不散的寒气,连烛火都似被冻得发颤,昏黄的光在潮湿的石面上晃出斑驳的影,像极了多年前山谷地牢里那些绝望的眼神。墨泯靠在墙根,玄色劲装早已被潮气浸得发沉,布料贴在脊骨上,却依旧撑得肩背笔直如松。
“吱呀,”牢门轴缺了油,每转动一分都要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像钝刀在朽木上反复磨蹭,刮得人耳膜发紧。张敬之提着食盒缓步走进来,枣红色的绸缎长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连领口的盘扣都系得整整齐齐,腰间挂着枚成色极佳的翡翠玉佩,走动时随动作轻轻碰撞,“叮当”声脆得发飘,与地牢里挥之不去的霉味、土腥味格格不入。
他脸上堆着温吞的笑,眼角的细纹挤成了深深的沟壑,却偏要扯着嘴角往和善里凑,声音也放得软和:“墨公子,这几日在地牢里委屈您了。李大人念着往日几分情分,特意让小的送些热食来,您趁热用,别亏了身子。”
食盒掀开的瞬间,桂花糕的甜香混着鸡汤的醇厚暖意漫开,像团软云似的裹住人,瞬间压过了地牢里的腐味。墨泯垂眸扫了眼,白瓷碗里盛着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莲子颗颗去了芯,炖得软糯如泥,汤匙舀下去能漾开细碎的涟漪;青瓷碟中的桂花糕层层起酥,表面撒着细如碎金的干桂花,指尖稍碰就能沾到甜香;连配汤的银勺都擦得锃亮,勺底能清晰映出地牢顶的湿痕与人影。这般细致妥帖,倒像是在伺候王府里的王公贵族,而非他这个戴着手镣的阶下囚。
墨泯没动,只抬眼看向张敬之。那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的刀,从他鬓角沾着的细微灰尘扫到他腰间晃悠的玉佩,再落到他藏在宽袖里、悄悄攥紧的手,每一寸打量都透着疏离的审视,声音更没半分温度:“张师爷深夜来送食,怕是不止‘念及情分’这么简单吧?”
张敬之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脸上的笑僵了僵,嘴角的弧度往下垮了垮,转眼就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他往牢门外飞快瞟了一眼,见铁栏外只有昏黄的灯笼影晃动,确认无人偷听后,才往前凑了两步,几乎贴到牢栏边,声音压得极低,连呼吸都带着刻意的急促:“墨公子明鉴,实不相瞒,小的是来求公子帮忙的!王显那老狐狸,抓了小的独子,说若是小的不配合栽赃您‘私囤粮草’,就把孩子卖到荒北挖矿去!您也知道,小的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没了他,小的后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他说着,眼角竟真挤出两滴眼泪,顺着脸颊的沟壑往下淌,滴在枣红色的绸缎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手忙脚乱抹了把脸,又从袖中掏出张皱巴巴的麻纸,手指捏着纸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双手捧着递到墨泯面前,声音里带了哀求:“这是小的偷偷抄录的……王显与北记私贩官粮的流水账,上面记着他们每次交易的日期、数量,还有北记给的回扣,一笔都没漏!只要公子能救回我儿,小的愿当庭指证王显,帮您洗清罪名!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含糊!”
墨泯的目光落在那张麻纸上,指尖连动都没动,只淡淡掀了掀唇,语气里没半分波澜:“你儿子被抓,怎么不找李大人?方才你不是说,他念及情分,连碗热汤都要特意送过来?”
张敬之的脸瞬间白了几分,嘴唇哆嗦着,声音压得更低:“李大人……李大人哪敢得罪王显啊!王显手握着漕运的路子,连知府大人都要让他三分,李大人不过是个通判,哪里护得住小的儿子……”
“再说,”墨泯打断他的话,声音又冷了几分,像冰粒砸在石上,“你的事,与我何干?”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铁栏上的锈迹,目光扫过张敬之泛白的指尖,没半分松动:“王显要栽赃我,你要救你儿子,李大人要卖人情,你们的算盘打得再精,也轮不到我来替你们填窟窿。我如今自身难保,哪有闲心管别人的死活?”
张敬之急得直跺脚,眼泪又涌了上来,双手将麻纸举得更高,几乎要递进牢里:“墨公子!这流水账是唯一能扳倒王显的证据啊!只要您肯收下,等小的指证了他,您的冤屈也能洗清!这是双赢的事,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墨泯瞥了眼那麻纸,眼神里满是讥讽:“双赢?张师爷倒是会说漂亮话。你拿这张纸来求我,说到底,是怕王显真把你儿子卖了,又怕我被栽赃后,你落个‘帮凶’的罪名。你心里装的,从来只有你自己的儿子,哪有半分真心想帮我?”
张敬之被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能颓然地垂下手,声音里满是绝望:“可……可除了您,小的实在没人能求了啊……”
墨泯接过麻纸时,指尖没带半分温度,只像碰一块废布似的,拂过粗糙的纸面。纸角那点暗红印泥格外扎眼,是京兆尹府独有的朱砂印,掺了西域胭脂虫的料子,暗沉却不褪色,全京城只李默的账房在用。她指腹刻意蹭过印泥,触感发黏,分明是刚沾上的,眼底的冷意又重了几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虞荼错梦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虞荼错梦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