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把油乎乎的烧饼渣抹在裤腿上，指着窗外倒退的电线杆：
"这铁长虫得蹽多快？到省城要几个点？"
"这年头的火车时速大约60公里一小时，三四个点算快的。"陈大河掏出车票瞅了瞅："要是地走，得套骡车颠两天。"
"啥？"柱子差点噎着："这不跟牛车差不多？"
前排打扑克的汉子甩出张红桃A："知足吧！上个月我坐的闷罐车，三百里地晃悠了八个钟头！"
柱子听到这话挠了挠头："骡车一天走六十里，老解放烧油的咋说也能跑二百里吧？"
陈大河嗤笑道："就那破路？你没听说那谁上回给供销社运山货，老解放三十里地抛锚三回！最后是套着毛驴拖到修车铺的！"
前排汉子甩出张梅花J插话："去年俺搭县运输队的车，驾驶楼里塞了四口人！车斗上捆着俩棺材板，半道还让民兵拦了查介绍信！"
"要论舒坦还得是长途客车。"隔壁的大姐闻言接了茬："虽说三天才发一班，好歹有棉垫子！上回见着个戴蛤蟆镜的，愣是抱着母鸡占俩座！"
斜对角织毛衣的姑娘接了话："舒坦？上个月我坐的客车半道熄火，全车人推了三里地！"
柱子听到这突然想起什么："前年腊月咱坐马车去公社赶集，二十里地可把我给冻死了！"
"那破胶皮轱辘车？"后排卖山货的老汉啐了口瓜子皮："得喂五斤黑豆才肯走！去年大雪封山，俺们屯长套车送急症，马失前蹄连人带车栽进冰窟窿……"
说到这，老汉指了指窗外的马路："瞅见没？前年这截路还是马车道，现在铺了煤渣石，就为运大庆的输油管！"
柱子发现车窗外的景色突然开阔，柏油路旁停着排解放卡车。
车斗里挤满扎羊肚巾的民工，麻绳捆着的铺盖卷上插着铁锹。
陈大河看着窗外的情景压低了嗓门：
"这些是修铁路的盲流，算是改革开放初期的民工潮，都是从关里骗来的，干三个月就给十块钱……"
话还没说完，卖茶叶蛋的乘务员恰巧推车经过，听到众人的闲聊接了话：
"知道为啥火车慢不？铁道线夜里要跑战备车！上个月俺男人押运坦克，把铁轨都压出坑了！"
前排打扑克的突然摔了牌：
"要我说还是自行车得劲！上回我借了辆永久28大杠，五十里地俩钟头蹽到！"
陈大河闻言低声道："蹽得快算啥本事？等老子赚了钱，带你去坐三叉戟！人家深圳现在满街都是空调大巴，玻璃窗都带窗帘！"
柱子闻言惊讶道："你说的那铁鸟真能坐人？不得跟生产队粮仓顶上那麻雀似的，扑棱两下就栽跟头？"
"土包子！"前排汉子甩出张大王："去年俺在沈阳火车站见过真飞机，翅膀比咱村打谷场还宽！坐里头空姐给发大白兔奶糖，糖纸都是金闪闪的！"
柱子听到挠了挠头：
“那飞机咱也能坐？”
陈大河想了想，八十年代乘机好像需要外汇券："那指定不能随便坐，得拿单位介绍信，还要换外汇券！"
话到这，柱子突然指着窗外掠过的黑影："快看！天上蹿过去个带火的！"
众人齐刷刷扭头，原来是对面铁轨驶过的内燃机车头。
陈大河趁机吹嘘："那算啥！飞机起飞快得邪乎，眨个眼就把云彩踩脚底下了！空姐穿天蓝色制服，脖上系着红领巾那么宽的红绸子……"
"能比拖拉机颠得轻？"卖山货的老汉突然插嘴："俺侄子说飞机上撒尿得用塑料袋兜着！"
陈大河摆了摆手："不颠，一点都不颠，那铁翅膀里藏着十二缸发动机，飞起来动静比十挂鞭炮还响！"
柱子听得两眼发直："那不得备个尿壶？我这羊皮水囊能顶用不？"
全车厢哄笑中，陈大河突然指着天际线："瞅见没？那个亮晶晶的大家伙！"
众人趴窗看去，远处云层间果然掠过架银白色安-24运输机，尾翼上的八一军徽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等咱赚了钱，就去深圳，"陈大河往座椅上一靠："坐那铁鸟当天去当天回！空姐给端茅台酒，饭盒里盛着梅菜扣肉..."
柱子听着这话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看那银色铁鸟消失在暮色里。
远处新修的铁轨正铺过山坳，内燃机车的轰鸣声惊起群群寒鸦。
他忽然觉得，那列拖着黑烟的绿皮火车，仿佛正载着他和陈大河，往天上蹿出个窟窿眼儿。
柱子刚想咧嘴笑，突然发现前排打扑克的汉子总往这边斜眼："大河，那几个人咋老往咱这儿瞅？"
陈大河眼皮都没抬："吃轮子的（小偷）盯上生瓜蛋子了。"
"啥？"柱子慌忙摸裤兜，被陈大河按住手："别乱动！你越慌他们越来劲。"
说着解开棉袄扣子，露出腰间缠着的绳："上回有个二愣子，裤裆里缝的全国粮票让人用钢丝钩钓走了。"
柱子夹紧双腿："钢丝还能这么使？"
"喏！"陈大河从网兜里抽出根捆山货的铁丝，手腕一抖就勾住了斜对面旅客的帆布包："这招，三丈远都能把你裤腰带解喽！"
后排抱孩子的妇女突然尖叫："我鸡蛋！"。
柱子刚要转头，被陈大河掐住后颈："别瞅！那穿劳动布的是'望风的'，袖口别着刮胡刀片呢！"
果然，过道里穿军大衣的瘦子袖口寒光微闪。
柱子手心沁汗："这……这比山里的熊瞎子还吓人！"
"熊瞎子要钱不要命。"陈大河摸出个铁夹子卡在座椅缝："把这夹子暗扣打开，谁伸手偷包准见血。"
说着往夹齿抹了层油："老猎户都是用这招逮'吃轮子的'，他们要敢来，手指头都夹成萝卜条。"
突然车厢连接处传来哄闹，三个穿皮夹克的正在挤着买烧饼。
陈大河眯起眼："左边那小子镊子玩得溜，报纸挡着手就能掏兜。"
话音未落，穿中山装的干部突然摸裤兜："我钱包呢！"
柱子眼睁睁看着镊子尖从报纸缝缩回去，那皮夹克的手腕一翻，钱包就滑进同伙的帆布包。
他想喊又被陈大河打断："不要命了？这伙人腰里别着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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