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白回到城河里的时候,正是下午1点多,五月的太阳已经很炽热,狗都懒得起来发情。郝白顺着巷子走着,树叶新绿,青砖铺地,光影斑驳,每次回来都有一种忆昔少年曾游的时光错位感,即便是现在环境大不如前,这种感觉却始终萦绕心头,不曾改变。
家门虚掩,郝白进了院子,见老爸躺在藤椅上,打着呼噜,一只脚上打了厚厚的石膏。郝白吓了一跳,赶紧过去细看。郝父听见响动,醒转见郝白回来,劈头就问:“你小子,什么情况?让学校给开除啦?怎么半时不晌地跑回来了?”
郝白随口敷衍,说是回城来开个会,顺道回家看看。接着问老爸伤情。郝父一脸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郁闷:“嗨,别提了,这不是东边一直拆迁着呢嘛,最近又拆了几户,都是正儿八经的老宅子。老宅子你懂吗?估计你小屁孩子也不懂。咱们这的风俗,老宅子建房的时候,为了镇宅图个吉利,房梁上都藏着金银元宝,最次也是袁大头。就昨天吧,老憨家——呸,其实就是咱老郝家祖宅,老憨重孙子白天拆了房子,我心说,咱家祖上这条件,当年盖房子的时候怎么着也得留几个大金锭,要是让老憨家找到了,那不反倒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决不能!白天人多眼杂,咱就晚上去找,也不知道是不巧还是凑巧,也不知道是冲我还是冲谁,咱刚摸到正房门口,蹭蹭蹭窜过来好几条野狗,吓得你爹我赶紧逃跑,不防摔了一下,扭伤了脚,拍了片子说是骨裂,小意思,当年咱在内蒙挖矿,掉到二十米的井筒子里都没死成!就是命大,阎王不收,打个石膏养两天就好了。”
郝白看着老爸的脚,心疼,听着老爸的事,想笑。郝母从楼上下来,接起郝父的话头:“阎王爷都嫌你投机倒把,怕收走你不小心带坏了阴间的风气!”继续揶揄郝父:“逃跑这个词用得好!不是说回自家祖宅吗?怎着遇上两条狗,跑得比狗都快?说到底,还是做贼心虚。”郝父反驳:“什么话!城河里的人知道那是咱家祖宅,城河里的狗能知道吗?千钧一发的关头,不赶紧跑难不成等着被狗咬吗?”
郝母不理他,开始列举历史:“儿子你还不知道你爸什么德行吗?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有一年,你爸跟着你二大爷,倒卖什么不好,非要‘倒煤’,临走前喝送行酒,你爸灌了两杯猫尿酒劲上来,一端杯,说什么不好,说了句‘祝咱们——倒煤发财’,说的倒也没错,你二大爷手段高明,闪转腾挪,让你爸占了前两个字,咱家倒了霉,他自己闷声发大财;又有一年,你爸盲目响应政策号召,养什么不好,非要养海狸鼠,收成倒是好,养到好几百只,政府说好了兜底最后也一甩手不管了,咱们没办法,给亲戚朋友每家十只,发了一大圈,足足吃了三个月海狸鼠,今天包包子,明天包饺子,半米长的大老鼠满家乱窜,邻居还以为是基因突变生物大战哩;还有一年,你爸去南边旅游,报什么团不好,非要报一个最便宜的黄金折扣团,结果到那直接被人家领到药材市场,你爸也是嘴欠,指着一堆黑乎乎的虫子问这是什么,人家二话不说,直接抄起来扔到机器里打成粉末,上秤一看,要价五千,你爸不给,被人家弄到小黑屋里,叫来七八个大汉团团围住,差点背上欺扰少数民族兄弟名药材市场的罪名。还是我给打过去钱,又加价多买了升级版的虫草以示诚意,才把你爹给放回来了。”
郝父无奈,斜着脑袋看着儿子:“我就说你妈家祖上当过史官,编过皇帝实录,你小子还不信哩。”郝母不仅家学渊源,而且青出于蓝,连笔都不用,脑子里把郝父的光辉事迹桩桩件件记的清清楚楚,讲起来夹叙夹议,滔滔不绝。郝父有些不耐烦:“都什么年代的陈芝麻烂谷子,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翻旧账。”
郝母还想继续举例说明,忽然郝白手机响起,学校主管后勤的老唐打来视频电话。郝白的举报信里也提到了老唐——就是校长的大表弟。郝白心下一凛,怎么刚寄出举报信,学校的电话就来了,不知什么情况,赶紧进屋去接。电话接通,显示的图像是学校大办公室电脑,郝白心里“咯噔”一下,额头渗出冷汗,心说:“难道举报信电子版忘记删除了?被老唐发现举报给他大表哥校长了?事情要遭,吾命休矣!”
画面里出现了老唐。老唐虽是校长的大表弟,但长得完全超出了两个辈分,脸上的褶子像是横断山脉的地貌:“小郝啊,你看看,这电脑死机了,咋个弄?”
郝白长舒一口气,原来没有东窗事发:“别急,咱这个电脑很有个小脾气,急也没用。你坐到电脑旁边,抽完一根烟,电脑就好了。”
“那要还是好不了哩?”
”那就再抽一根。”
老唐手机一转,画面里出现了校长。
“小郝啊,家里没什么事吧?”校长面露关切。
“没什么事,就是老爸摔了一下腿,不严重,不要紧。”郝白刚刚落下的冷汗又再度浮起,顿悟原来老唐打视频问电脑怎么修是假,校长突袭查岗以验真伪是真。校长虽智计过人,但千算万算,算不到郝父真的摔伤,郝白不用现编理由,张嘴就来,说着还到院里让老爸出了出镜,并对石膏腿进行了画面定格展示。
校长见郝白诚实质朴,童叟无欺,深感欣慰,作为学校骨干培养果然没有看走眼,又想着反正郝白也答应了要多代两个老师的课,索性自己好人做到底,便说:“事业再重要,也没有家人重要!这样吧,你在家多待一天,明天再回来,好好照顾爸爸。”
郝白也不推辞,虚情假意地感谢几句,挂了电话。郝父见是校长挂念儿子,专门来电,看来儿子在学校混得也是有头有脸,深感欣慰。郝母问儿子有没有吃饭,还饿不饿,郝白忽然感觉奇怪,中午在月华楼明明吃了大餐,怎么还是说饿就饿?
郝母给煮了一碗面,酱油、陈醋、香油沏汤,二两手擀面条,再撒上一把葱花。小食有味,大道至简。
郝白闷头一口气吃完,只觉通体舒泰,经络全开,而且出了一身汗——这次不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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