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哥哥，但罗维元的个子却总也没有长过阿初。
先前还只说女孩子窜得快，并不放在心上。但上了初中后，几个兄弟姐妹站在一块，阿元还略略矮这么一截。
姑姑长欣率先发现了这个问题，她给长健建议：“阿元的身体长得不如人家快，营养上还要再抓一抓。听说喝牛奶能长个子，或者多吃点鸡蛋。”
长健瞟了一眼正在做作业的罗维元，道：“家里就这么个情况。喝牛奶要吃肉蛋，那是尊贵人家的待遇。”
罗维元一声也不敢应和。
长欣又道：“营养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孩子还小，你不要天天让他提重东西做粗活。打草种地，也要等大一点再说啊。听说阿元昨夜又浇了一夜的地，没睡好，也不能长高。”
长健道：“农户家孩子，打小儿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从会走路就开始干活，也没见影响什么。再说，男娃是长得慢一点。”
长欣几次说不通，干脆不说了。
罗维元上初中后，学校组织开家长会，长健却并不愿意参加：“你这个成绩，我去了也是丢人。有这半天丢人的时间，我把猪都喂了三遍！”罗维元哭丧着脸，只好去找姑姑长欣来救场。
长欣自然是极负责的，会后但还单独询问阿元的情况。老师总结了一句：“这孩子，有些调皮。但要是心思能用在学习上，不愁考不好。”
“调皮？”长欣摸着罗维元的头，持不相信的态度。这孩子在家多一句话都没有，哪能挨得上“调皮”二字。
罗维元在姑姑面前低下了头，他害怕姑姑和爸爸是一伙儿的。要是姑姑把这话转告给父亲，一定是免不了一顿斥责。
但姑姑是心软的、温和的，尽管罗维元的成绩让长欣在面子上无甚光芒，但好在他也并非倒数垫底。长欣走的时候，鼓励阿元：“下次有一门能考到100分，我就送你一支金色的钢笔，你们小卖部最贵的那支！”
奖品是其次，这温暖的鼓励让罗维元信心倍增。他稍稍用力，精力一股脑全算在自己爱学的数学上，竟就达成了考到一百分的目标。
长欣连一眼都没眨，当场就兑现承诺，带着罗维元去买钢笔。
“考好成绩原来是这样的！”罗维元信心倍增，他心底暗暗下定了决心，下次要考得更好。
但姑姑长欣挂心的人并非他一个。买了钢笔才要走，姑姑又在书店里晃来晃去。
“姑姑，你找啥呢？”罗维元问。
长欣一边翻着书，一边道：“罗初不是参加作文竞赛嘛，这几天说想看几本辅导书。我照着她开的书单子找了几家店，都还没有找到。”
阿元手里的钢笔顿时就凉了起来，他感受到自己接受的，是附带的恩赐。
阿元有些吃醋：“买这么多吗？”
“这还不够哩！”长欣道，“罗初期中考试物理考得不行，还要买几套卷子加强一下。咱们家难得出个爱学习的人。”
这是妹妹罗初的待遇——她不必开口，不必有约定，就有人替她买好学习用具，就有人费这时间精力来替她挑选适合的书本资料。
家中总数不多的温暖，总是有人占头一份，那个人却总也不是他。
长欣好几次被老师叫到学校，要求要加强一下罗维元的管教。老师道：“人是好的，但心总不在学习上。别的不说，这么大的孩子了，天天还在教室追打嬉闹。小学生都不好玩那些个了。”
长欣连连称是，表示会好好说他。
老师又道：“你是姑姑，按理我也不应该说得这么坦白——孩子的教养，父母有很重要的作用，你毕竟是姑姑，有些地方不好管。”
长欣道：“他父母确实也比较忙。老师你放心，我和他父母一定好好沟通，在孩子身上多加把力气。”说着，就将买来的新鲜水果送上一筐，道：“家里新摘的，老师您尝尝！这是土特产。”
老师把篮子微微向外一推，道：“吃了你的水果，我这血糖血压更加上涨了。你拿回去吧！把孩子带好，那我比吃水果高兴多了！”
这一年，她被老师批评了很多次，每次来都点头哈腰赔礼道歉，面子上实在是挂不住。今天老师连水果都没收，让长欣尴尬半日，不知如何是好。
姑姑照例带着阿元出校门去吃砂锅，见姑姑这样黑着脸，罗维元脸上也不敢嬉笑。
长欣看着阿元吃砂锅，皱着鼻子问道：“我一年去罗初学校两次，还都是受表扬。我来你这一年六七次，都是因为你犯事。你就不能给我长点脸呀。你那班主任，骂我和教育儿子似的！”
罗维元不吭声，低着头吃砂锅。
长欣又耐着性子问：“你心里怎么想，和我说一说。”
不知怎的，长欣对罗维元总是生不起气来。这孩子永远都是这样，在她面前低着头，沉默着，一副委屈的样子。长欣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老师冤枉他了。但一个老师冤枉一次可以，不见得这么多老师都冤枉吧。
“一次是你不懂事，两次三次也没关系，我想着谁家男孩儿不调皮。但我近来看着，你倒是故意似的。下次我不来，换成你爸爸来，你又是怎样的光景？”
提到长健，罗维元眼睛里霎时间没有了光芒。他吃砂锅的筷子缓缓放下，垂下眼睛道：“以后你也别来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长欣见他黯下去，心里又不忍起来，道：“现在是比拼教育的时代，有好成绩才有好大学上，上了大学才有好前途。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孩儿，你要是成了大器，咱们家才算是真正起来了！才算是真正有底气了！我们都对你抱有大希望呢。”
罗维元不吭声。
他调皮，不过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关注。既然没人懂他，他也不想去懂别人。他更不期待去成大器：“家里起不起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自己都不快乐，还要顾着别人的快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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