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狭窄的客厅里，我和赵芙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赵芙先开口了。
“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她用苦涩的语气说。
我确实有很多问题，但我已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甚至，我不知道应该为陆漓的身世感到可悲，还是应该为她被我哥收养而庆幸。
“既然你问不出口，那我就自己说吧。”赵芙看穿了我的心思，“你最关心的，应该是问我为什么抛弃她吧？”
我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赵芙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应，她自顾自讲起来：“当年，我虽然顺利生下了孩子，但我自己的状况很不好。帮我忙的那个女生叫来了保安，总算是让救护车我们母女送去了医院。我其实已经昏迷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父母都被叫了过来，孩子也不见了。”
“……我听金德那个混蛋说，他看到陆漓被送到宋东实验中学？所以你当年根本不知道？”我忍不住问。
“……他在撒谎。”赵芙眼中闪过一丝怨恨的神色，“他是帮凶之一，孩子就是他帮忙扔的！”
“什么？”我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昨晚金德嘴里的话就没几句是真的。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我住院的当天晚上，昏迷的时候，老板来了，他以孩子父亲的名义要带孩子转院。因为当时我孤身一人，抢救的医药费、告知书的签字都是他帮忙弄的，再加上我们是非婚生子，去的也是小医院。所以根本没有人怀疑他。”
“他所谓的转院，根本没有发生，他把孩子带走后就被他老婆抓到了。他老婆跟他说，只能容忍另一个姑娘给他家生的男孩，这个女孩说什么都不能要。”
“他这个没良心的，就把孩子交给他老婆处理。他老婆第二天把孩子扔回了学校。金德当时在学校做保安，他老婆给了金德一笔钱，让金德把孩子处理掉。金德因为担心放在职校会查到他头上，因为他收了钱，拦救护车的时候就是他从中作梗。金德故意多跑了两条街，把孩子送到了宋东实验中学。”
金德这个王八蛋！我不禁咬牙切齿。早知道昨晚就不该拦着顾悦灵，真应该让顾悦灵把之前在宋体大对付混混那招使出来！
“我也不是没想过找孩子。可出了这样的事，我父母接受不了。他们收了老板一笔封口费，把我带回老家，嫌弃我丢人，把我关了起来。学校那边把事情压了下去，但逼我自动退学，所以我也没有了来宋东的机会。”
“一晃就是三年，三年后，我假装去相亲，从家里逃了出来。可再回到宋东职校，当年的人都不见了。老板因为犯了事，也进了监狱。”
“芙姐……”我不禁对她充满同情，“苦了你了。”
“为了找孩子，我在宋东扎了根，一边打工，一边找她。可能老板自己良心也不安，在我多次申请后，他终于答应我探监，把当年丢孩子的事的告诉了我。可他只知道把孩子交给了保安，也不知道孩子具体的去向。”
“所以这才是您接近金德的理由？”我问。
“嗯。”赵芙点了点头，“我找到金德后，软磨硬泡，终于在一次灌醉了他后，他说出了实情。”
“那您就这么放过了他？后来还和他有来往？”我有些不理解。
“最开始，我确实恨透他了……”赵芙苦涩地说，“可是，当我跟实验中学的人接触，旁敲侧击地了解到孩子的去向后，我反而不怎么恨他了。甚至，我还有点感谢他……”
“感谢他？”我无法理解。
“可悲吧？”赵芙自嘲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没有能力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如果孩子有更好的去处，我为什么要害她呢？”
“这么多年了，您能忍得住不和她相认？”我忍不住问。
“以我这样的情况，能远远地看着她，就已经很幸福了。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不打扰她。只要我不出现，她应该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其实是一个又可悲又可恨的人吧……”
“那……养父母出车祸的事，您知道吗？”我想到了十年前的悲剧。
“我知道。”赵芙沉重地说，“我想过出现在她面前。但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因为有你。”
“有我？”我震惊地看着她，“你早就关注我了？”
“你可能没发现……”赵芙站起来，对我鞠了个躬，“我之前就在你们宋州住的小区附近打工，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你们。我本来想，要是你找保姆，我就去应聘。可你连保姆都没有找，自己一个人照顾她。我那时候就意识到，你们这样做一家人，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我，这辈子都不该在她生活里出现。”
我消化着赵芙的话，内心波涛汹涌。
“去年知道她考上宋大以后，我就彻底释然了。我决定不再病态地在暗处窥伺你们，所以我一个人回到宋东，在这儿卖起了豆浆。这里是我和她走散的地方，她已经走远了，就让我一直守在这里吧。”赵芙的眼中带着泪光，“小陆，你既然是一个人来的，阿姨相信你，你不会告诉她的，对吧？你也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对吧？”
我心中苦涩不堪，我哪里是会不会的问题，我现在是根本没有机会告诉陆漓。
“阿姨希望你，帮阿姨保密，不要打扰她。”赵芙擦了一把眼泪，“就算阿姨求你了。”说完，她朝着我跪了下来。
“芙姐！你这是干什么！”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过去想要扶她起来。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赵芙态度坚决。
“我答应你。”我诚恳地告诉她我的想法，“我不会做任何干涉。告不告诉她，完全取决于你。如果要告诉她，告诉她的人也应该是你。”
“谢谢……”赵芙对我磕了个头，这才站起来。
接着，赵芙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和写着密码的纸条，塞到我手中。
“小陆，阿姨这些年打工，也攒了点积蓄，虽然不多，但也是一点心意。希望你收下。”
我有些犹豫。
“这不是补偿费，也不是感谢费，我知道，我做什么都补偿不了，给什么都表达不了感谢。这笔钱，你就帮我以适当的形式给她花吧。”
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至于我和陆漓闹矛盾的事，我最终没有告诉她。
给芙姐留个念想，不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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