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陆泉一动不动的站在舰桥上，看着被卤素灯点缀的钻井平台。
上面的灯塔起初散发了一点微弱光芒，但很快，明亮的光芒喷薄而出，照向无垠的黑暗。
光柱开始缓缓旋转，他甚至有种听到了机械轰然转动的声音，这些明亮的光柱扫过海洋，甚至能将海面削出无数明亮的星屑。
这些星屑碎浪在光束边缘溅起细小的寒星，旋即又熄灭在更深邃的黑暗里。
他看了看甲板上，目之所及几乎全是身穿外骨骼的机械战士，仅有少数几个研究员或者精细作业的人穿着黄夹克或白大褂在仪器旁监控数据。
由深潜武装发展而来的外骨骼动力机甲目前已经可以配备远洋舰队70%以上的人员，内陆动力机甲制造厂几乎所有的产能都用来供给远洋舰队了，毕竟这里很有可能是国内最危险的地方。
战士们严阵以待，即便是夜晚也不曾松懈。
但问题是，自从灯塔修建好之后，他们已经度过了十几个夜晚了，以至于让他觉得会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
天空依然寂静，乌云笼罩着夜晚。
只有灯塔缓缓的用光柱扫过海面。
这时，陆泉注意到船上的探照灯调转了方向，扫向了海面一处位置，似乎发现了什么。
然后，他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报告指挥部，这里是左舷了望哨，在左舷，220度距离约 80米处发现不明漂浮物，黑色不规则体，无明显灯光，长约2米，随浪浮动，无自航迹象。”
陆泉看向灯光照耀的地方，确实发现了一个不明的东西在海上漂浮，但说实在的，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一般经过检查，发现基本都是海洋垃圾。
对讲机同样有人回复：“指挥部收到，请保持监视，无人机即将就位。”
陆泉虽然属于舰上指挥部，但是这种需要先汇报给值班军官进行粗略评估，才能汇报给他，不然的话，舰队将会随时因为一块海洋垃圾进入战斗状态。
他很快发现一架无人机从战舰上起飞，飞向不明漂浮物，悬浮在漂浮物上空。
很快，对讲机又响了起来：“副舰长，海面发现海事遇难者一名，已失去生命体征，请指示。”
陆泉一怔，感觉有点奇怪。
这片海域距离岸边不远，如果是尸体的话，根本没有机会被卷到这里，海洋生物、洋流、风浪和腐蚀作用会让一具不能动的尸体很快沉入海洋。
不过虽然他感到奇怪，但是还是叹了一口气，下达了命令：“派快艇过去，尝试打捞。”
“是！”
虽然军舰遇上海上浮尸是小概率事件，不过他们确实有对应的应对方案。
根据国际法和相关人道主义原则，他们只需要遵循标准操作程序进行处理就行了。
这个标准操作程序是现代一系列国际公约的明文规定，而其精神内核就是对海上遇难者，甚至包括敌人也要给予应有的人道待遇，其内核在二战及更早历史中的实践和理念一脉相承，并在二战后被系统化、法典化。
现在作战任务并不紧急，人员人力有盈余，打捞一具浮尸还是可以做的。
陆泉突然浑身一震，他感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扭头看去，发现正是船长。
船长看向探照灯照耀的地方，就在快艇被放下的时候，他拿过陆泉的对讲机，缓缓开口：“捕捞任务取消，移开灯光，通知各舰，不要动这具浮尸，就当它不存在。”
搜救快艇上的战士们也收到了这个命令，面面相觑了一下，随即回复：“收到。”
……
冷。
刺骨的冷。
在海水中，他的思维几乎冻结，只剩一句近乎遗忘的诗在意识深处回响：
【风穿透我，如冰刃般锋利。】
但他所感受到的寒冷，远比冰刃更甚、比刀枪更利。
空气……窒息……
他吃力的呼吸，只能感受到沉甸甸的肺部，他的肺已经如同浸水的海绵，每次喘息都只能从口腔或鼻腔中呼出涌入的海水。
那些即将死去的神经在不断哀嚎，徒劳释放信号刺激肉体起死回生，但奈何这具身体早已无法挽回，他的眼睛因为玻璃体腐败而浑浊不堪，看到的一切事物都要笼罩一层黑纱，提醒着那迟迟未至的死亡。
他身体在死去，或者已经死去，但他仍然可以活动。
为什么能活动呢？这不是活人才应该做的事情吗？
他如此这般想。
他坚持不下去了。
痛到他的灵魂颤抖，如此的渴求死亡。
渴望死亡……
渴望宁静……
他对永远的安宁如此沉醉，现在思考的每分每秒都是折磨，死亡反而是他的奢望。
他不应活下去，不应活下去……
再忍耐片刻，仅需片刻。
永眠并不遥远。
灯光移开了。
它从海水中缓缓抬起头，看向远方明亮的灯塔。
能赐予他永眠的灯塔。
这个怪物对周围的军舰视若无睹，开始向灯塔游了过去。
在战舰阴影的笼罩之下，它像蚂蚁一样渺小。
……
陆泉看着终端上的画面。
这是无人机接力轮流捕捉的这个怪物马拉松游泳的画面，军用无人机上的监控系统即便在黑夜也能清晰的捕捉到它的踪迹。
他皱着眉头，不断寻思这尸体是死是活，最终，他放弃了思考。
“船长，这个是……”
“一个求死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陆泉一惊，看着船长：“深潜者的诅咒？他与深潜者有关系？我们真的不拦下他吗？”
船长注视着那道身影奋力游向灯塔，沉默片刻，低声说：
“不，让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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