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跑得不快，但蕴着草香的寒风还是顺着衣袍钻入，崔知鹤的眼被狂风吹得酸涩生疼，握着缰绳的左手冻得白中泛青，衣袍掩映下的右手悄然握住长刀刀鞘，指节抽搐一瞬，像是握住了一团烧手的烈火。
这团烈火越燃越旺，刀刃忍受不住地轻颤，崔知鹤按着刀柄，手背上青筋鼓起，像是皮肉下钻进只暴躁的小虫。
他悄然按下那只小虫，面上依旧笑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黑胡子聊着，目光轻巧而隐秘地从周围渥突人的长刀和面容上略过，却与某个冲他看来的目光撞上，双方皆愣住一瞬，紧接着长刀同时出鞘——
“锵！”
两刃相接，猛然出鞘的长刀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
渥突人与大魏人都懵了一瞬，但下一刻，大魏使臣毫不犹豫地出刀，砍杀周围的渥突人。
长刀轻松贯穿胸膛，鲜血涌出，马背上的渥突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捂着胸口摔倒在地，马儿受惊地嘶吼。
“跑！”
大魏使团被有意无意夹在狼骑营中间，但此刻马匹受惊，这奇怪的队形被打乱，崔知鹤一声令下后，立刻夹紧马腹，长鞭狠狠抽上马背。
“驾！”
胯下马儿凄厉长啸，猛然冲着与黑胡子所说毡帐不同的方向冲去，手上长刀挥动，愣是杀出一条血路。
有些信任，不必多说。
明明崔知鹤并不多说，但大魏使臣却能毫不迟疑的跟着崔知鹤拔刀。
此刻，也能不假思索的跟着他冲出去。
但十几人的使团能趁着渥突人没反应过来杀出去，却并不意味着也能轻松摆脱身后的追兵。
一路疾驰，马儿渐疲。
狂风在耳边呼啸，似寒刃凛冽，赛烈马奔驰，扑打在脸上如同恶虫啃食，但比这更恐怖的，是身后的追兵。
驾驭草原烈马的是马背上长大的汉子，尽管错失先机，让大魏使臣杀了出去，但此刻他们死死咬着大魏使团，距离逐渐拉近。
马背上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放开缰绳，张弓搭箭，对准了前方的使臣。她眯了眯眼，手中箭矢就要射出。
“铮！”
弓箭被挑开，呼林怒气冲冲地看过去，狂风把她的发吹乱，只依稀能看到乱发下的眼闪着愤怒的光。
“你干什么！”
黑胡子也怒火滔天:“呼林居次！咱们可说好了的，结盟可以，但只抓人不杀人，乌羌要不守信用吗！”
呼林扭过头，不理他咆哮的怒吼。没了弓，她抽出胡刀，策马疾驰，眼中只有前方的大魏人。
她当然知道渥突打的什么算盘，渥突与大魏并非你死我活，虽然此时投靠乌羌，但只要使臣不死，若有一日乌羌势弱，他们又能转头倒向大魏。
所以，大魏使臣，必须死！
牙齿被呼啸的寒风一吹，又开始隐隐作痛，这疼痛如蛆附骨，就像身后紧紧尾随的渥突人，让鲁二烦躁得要命。
“他奶奶的！”
跑在最后的鲁二终于按耐不住这股烦躁，调转马头，向后奔驰。
“鲁二！你做什么！”
大魏使臣的马几乎跑出此生最快的速度，草原风声呼啸下，前方人看不到后方人的动作，也听不到后方人的声音。
只有鲁二身边的元文被他的动作惊住，紧急勒住马。
鲁二没有回应，元文勒马的功夫，他已经横着长刀冲向渥突人。
“啊！”
大魏人似乎总是这般不按常理出牌，风平浪静之时拍马就跑，千钧一发之际调转马头。
此时已来不及勒马，为首几个渥突人惨叫一声后被生生掀下马，紧跟着的渥突人避无可避，被绊倒在地，其余人赶紧扯着马头转向一旁。
追击的渥突人停下来，瞬息之间，大魏使臣的马已经跑远。
元文回头望着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使臣，又扭头看向正与渥突人拼杀的鲁二，一咬牙也调转马头冲向渥突马队。
刀刃染血，元文一边骂一边砍:“鲁二，你他娘的就是个蠢货！”
鲁二背上挨了好几刀，牙疼和着刀伤，疼痛难忍，本来就烦躁，被他骂得更烦，怒吼着一刀推进一人胸膛。
大魏使团已经不见踪影，此刻已经追不上，黑胡子看看浑身是血的两人，咬牙切齿:“把他们手脚都给我卸了！”
原本得了命令不许伤人的渥突人此刻一拥而上，鲁二两人拼杀不得，被乱刀砍伤双腿，从马上狼狈摔下，却还挣扎着去够长刀。
“嗤——”
元文刚够到长刀的手一颤，鲜血染红了绿草，那手在空中停顿一瞬，随即直直坠落，不再动弹。
“元文！”
鲁二目眦欲裂，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跳下马的呼林一脚踩上脊背，被迫趴下。
黑胡子赶紧跳下马背，探了下元二的呼吸，随即猛然起身，长刀对准呼林，怒火冲天:“这里还是渥突的地盘，你们来了就得守渥突的规矩。我说了不准杀人，你在做什么？！你他娘的杀了他！”
队伍中的渥突人和乌羌人立刻拔刀相向，怒目而视。
“我是乌羌人，自然要守乌羌的规矩。”呼林拔出插在元二身上的胡刀，目光狠辣:“乌羌的规矩，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大魏人！”
元文的尸体随着胡刀被抽出微微拱起，又很快倒伏，刀口处温热的血很快被草原的风吹冷，凝成一团不详的暗红。
黑胡子被震慑住，举着刀的手僵在原地:“你……”
呼林打断他，随即微微一笑:“不过我现在还不想杀他。”
她的脚缓缓移动，狠狠踩在鲁二脸上，让他只能贴上草茎。呼林凝视着他通红的眼和抽搐的脸庞，目光有些奇异，她饶有兴致地开口:“杀你之前，我想先知道，为首那人是谁？你们怎么那么信任他？”
她与那人对上目光之际，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杀意，随即拔刀而起。
即使暴露，四十人对上十三人，也是胜券在握。只是没想到那人如此敏锐，既识破了她，又能让这群魏人如此信服，一句不问便立刻拼杀，实在有意思。
这样一个魏人，绝对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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