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二挣扎着要爬起来，仇恨的目光几乎要化作刀剑，砍穿呼林。
他齿缝中呼出滚烫的热气，一字一句地骂道:“是你祖宗！”
呼林似乎并不在意，依旧面带微笑，又是一脚将他踹倒，随即翻身上马。
鲁二挣扎着爬向元文，身躯在草茎上留下长长血痕，他颤抖着伸出手扳过元文已经冰冷的脸，怒骂:“你他娘的、你他娘的跟来做什么？！”
见呼林上了马，看样子并无要杀这人的意思，黑胡子稍稍松了口气，挥挥手让人收了刀，又吩咐:“把还活着的这人绑走，小心别再伤了！”
两方人都收了刀，两渥突人别好刀，下马按住鲁二手臂就要把人拖走。
马背上的呼林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胡刀转旋，在鲁二被按住的那一瞬狠狠插入他的脊背，生生绞动。
黑胡子彻底呆立，反应过来后又惊又怒:“你不是说不杀他？！”
“我刚才是说过不杀他。”呼林目光狠厉:“但他说的话让我很生气，所以必须要死。”
她抽出刀，挥动马鞭，招呼乌羌人:“跟我去把那群中原人找出来！”
数十匹马儿向大魏使团逃跑的方向疾驰而去，渥突人面面相觑。
黑胡子看了看躺在地上已经无力可救的鲁二，一咬牙，也翻身上马:“还不快追！要是真让她把人杀光了，那就真的只能跟乌羌绑死了！”
无人在意趴在地上血流不止的鲁二，马匹疾驰而过，掀起冷风，顺着他涌出血沫的嘴唇灌入，一直疼痛不已的牙此刻却安安分分。
老天爷，你要是想让我今晚死就给个痛快，何必用牙疼暗示呢？
鲁二最后想。
白白受了这么久的痛，真他娘的不划算。
＊
身后已经很久没听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渥突骑兵似乎已经被甩掉，但渥突草原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甩掉？
崔知鹤觉得有些奇怪，他听着贴地的马蹄声，心跳猛然加剧，于是立刻勒住马，回头望去。
众人不明所以，也纷纷勒住马往后看，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不明所以地互相看了看，却突然发现一个可怕的问题。
来渥突的有十三骑，但此刻，只有十一骑。
“鲁二和元文呢？！”
有人惊慌询问，无人开口回答。
谁都知道，两人都是武将，不可能跑丢。除了去阻挡身后追兵，再无其他可能。
众人沉默良久，裴戎突然调转马头。
“回来！”
裴戎垂着头:“我要去救他们。”
“你这样去就能救回他们了吗？！”
崔知鹤驱马挡住他，厉声喝斥。
裴戎胸膛剧烈起伏，他抬起眼，生平第一次反驳崔知鹤:“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崔知鹤，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救我们而死吗？！”
崔知鹤攥紧缰绳，骨节发白，脸色也发白，但声音似乎被山巅上的雪冻住，带着冰冷的霜雪气:“报仇很容易，现在回去，面对的是渥突人和乌羌人，和他们拼命，大不了就是一死。鲁二和元文用命给大家开了一条生路，就是让你用这条命去送死的吗？”
裴戎眼眶泛红，他执拗地望着崔知鹤，似是恳求又似是无措。
崔知鹤不为所动，只一扯缰绳，看向剩下的十一人，声音很轻:“我们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马儿再次向前疾驰，只是马背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崔知鹤心如刀绞，像是草原上呼啸的风割破胸膛，一点点戳进心脏，但风也把所有的冲动冻住。
不是不敢救，不是不能救，而是——
不要搭上更多的人。
他不知道此刻鲁二和元文是否还活着，又是不是正苦苦支撑着等待他们去救。
但他不能赌，更不能因此赌上剩下十一人的命。
从见到渥突人的那一刻他便心生警惕，使团确实给渥突王写了信，但渥突王专程派人来接，就显得有些奇怪。
最奇怪的是，这些渥突人马上的长刀，有些精美，有些粗犷。起初崔知鹤还摸不清楚，但后来猛然反应过来，渥突人擅冶铁，粗犷的长刀，是乌羌人常用的胡刀。
他心中一寒，既然渥突人与乌羌人已经暗度陈仓，却还要来迎接大魏使团，只能是心怀不轨。
但对方有几十人，他们只有十三人，还多为文官，硬碰硬肯定不行。
所以，只能在中途找机会杀出去，只是没想到，代价会这么惨重。
崔知鹤深吸一口气，于是所有的痛苦都被深埋心底，谁也不会看见，他微微红的眼眶。
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渐渐浮现金灿灿的阳光，不多时，天光大亮。青绿的草茎柔顺地低头，顺着狂风表示臣服。
草原上的一切生灵都明白。
长生天所赐予的一切，无论苦难还是甜蜜，都只能顺从接受。
就如同此刻，前一秒还阳光灿烂，下一刻便乌云低垂。
“要下雨了。”
黑胡子望望天，皱紧眉头:“他们已经跑远了，这会儿再去追肯定很难追上。”
豆大的雨点和着冰雹砸下，风变得轻柔却阴冷。
“这是长生天保佑呢。”呼林伸手着接下几粒冰雹，声音也轻柔:“派人守着点，把人困在这片草场上，又是风又是雨的，等他们跑累了，自然就只能乖乖等着我们来抓。”
黑胡子忍不住看她，这样小的小姑娘，看着冰雪可爱的，怎么手段竟如此残忍。
呼林目不斜视，调转马头往回走。
呼林说得没错，雨水打湿衣袍，湿哒哒贴着身子，冷风一吹，阴冷阴冷的，马背上的使臣嘴唇泛紫。
但最糟糕的并不是冷，冰雹劈头盖脸砸下，虽不至于给人造成很大伤害，但胯下的马却惊慌失措地嘶吼着，前蹄跳起，马背上的大魏使臣拼命拉住缰绳，但还是被摔下。
郭怀文赶紧跑着去追被惊住的马儿，雨水让整片天空都雾蒙蒙的，他冲进雾里，很快便看不见人影。
崔知鹤立刻下马喊他:
“郭怀文！”
无人应声，众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咯噔一声，随即赶紧牵着马冲进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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