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静室中静静燃烧,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素白墙壁上,随着火焰跳动而微微摇曳。
沈清辞那句“刮骨疗毒之策,公子可愿与我同施”落下后,室内有片刻沉寂。朱廷琰看着她,眸光深敛如古井,臂上伤痛阵阵袭来,却远不及心中震动。
他见过太多人——朝堂上口若悬河却首鼠两端的官员,王府里娇柔作态只为攀附的女子,江湖中豪言壮语却难堪大任的所谓义士。但从未有人,在亲眼见证如此狠辣的灭口杀戮后,仍能如此镇定地说出“无退路”三字。
尤其,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闺阁女子。
“姑娘可知,‘同施’二字意味着什么?”朱廷琰缓缓开口,声音因伤痛而微哑,“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你我所行每一步,都可能踏在刀尖上。齐王党在江南盘根错节,朝中亦有倚仗。今夜画舫一把火,明日或许就是锦绣堂一场劫,后日……可能是沈府一桩祸。”
沈清辞将包好的矿渣颗粒小心收进随身香囊,闻言抬眼:“公子以为,若无今夜之事,我就能独善其身?”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夜色沉沉,远处秦淮河方向仍有零星火光与嘈杂人声传来。
“自我穿越——自那次落水醒来,王氏便视我为眼中钉。郡主茶会的玉佩、锦绣堂的构陷、今夜画舫的推手……桩桩件件,皆是要将我置于死地。即便没有盐案,没有公子,她们也不会容我安稳度日。”她转过身,烛光在她侧脸镀上一层淡金,“既如此,何不选一条更能自主的路?与其在后宅被动挨打,不如借公子之势,入朝堂之局。至少——”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至少在这条路上,我的医术、我的头脑,能真正派上用场。我能救该救之人,也能让该偿命之人,付出代价。”
朱廷琰心头一震。
他忽然想起暗卫报来的那些信息:沈府三小姐落水后性情大变,以医术自保,扳倒恶奴;中秋宴上献时疫方,助沈敬渊立稳官场;开设锦绣堂,日进斗金;甚至今夜诗会,她应对朱聿铭的试探,句句机锋……
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久病成医”的庶女能做到的吗?
“姑娘的医术,师承何人?”他忽然问。
沈清辞微微一滞。
这问题她早有准备,但此刻对着朱廷琰审视的目光,那些编造的说辞忽然显得苍白。她沉默片刻,走回桌边,重新净手,开始为他更换敷料。
“公子可信,这世上有的人生来便知晓某些事?”她一边动作,一边低声道,“譬如有人三岁能诗,七岁通经。我自记事起,便对医书药草过目不忘,对病症脉象一点即通。母亲多病,我常侍疾榻前,翻遍她陪嫁的医书,又在府中藏书阁偷阅典籍。久而久之,便有了如今这点微末本事。”
这话半真半假。原身确实因生母多病而常读医书,但真正精深的医术,来自穿越而来的现代医学博士的灵魂。
朱廷琰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亦如此。
新调的膏药清凉镇痛,敷在伤处,灼痛稍缓。沈清辞包扎的手法极其娴熟,绷带松紧得当,既固定敷料,又不影响血脉流通。
“这膏药方子是我自己琢磨的,清热解毒、生肌敛疮之效比寻常烫伤膏强上三成。”她解释道,“公子切记,这三日伤口会渗出黄水,是毒热外排,需每日换药。我已将方子写给嬷嬷,药材会按时送来。另外——”
她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色药丸:“这是内服的‘清心解毒丹’,以黄连、金银花、连翘等配成,可防火毒内攻。公子现在服一粒,明早再服一粒。”
朱廷琰接过,毫不犹豫吞下。药丸微苦,入喉后却有一股清凉之气散开,胸腹间的烦闷燥热感顿时消减几分。
“姑娘似乎……很擅长处理烧伤?”他注意到她处理伤口时的从容,绝非初次应对。
沈清辞收拾药箱的手微微一顿。
她想起前世在医院急诊科轮值时,那些因火灾、爆炸送来的伤员。烧灼的皮肉、焦糊的气味、绝望的哭喊……那些记忆深植骨髓,哪怕隔了一世,依旧清晰。
“医者父母心,见得多了,自然就会了。”她轻描淡写地带过,转而提起正事,“公子,那矿渣,我有些想法。”
她重新拿出香囊,将黑色颗粒倒在白布上,又取来烛台凑近。
“你看,这颗粒质地坚硬,断面有晶体光泽,边缘锐利。”她用银针拨动,“寻常矿渣多出自冶铁、烧窑,但这类渣滓多呈多孔疏松状,颜色灰黑或褐红。而此物——”
她取了一粒,在烛火上微微灼烧,颗粒竟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声,并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气味。
“这是……冶炼银铅时产生的废渣?”朱廷琰眸光一凝。
“公子博闻。”沈清辞点头,“我在沈府藏书阁一本杂记中读过,南京西南的句容、溧水一带,有私开的小银矿。朝廷对银矿管制极严,私自开采冶炼是重罪。这些私矿工艺粗陋,冶炼后的矿渣中常含有未提纯的银、铅、硫等杂质,恰与此物特征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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