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那扇门的开启,如同在冰冻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涟漪虽微,却持续扩散,悄然改变着城堡内部的生态。
贝儿与野兽王子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奇特而脆弱的交流模式。她几乎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书房,有时带着一本书,有时只是去坐坐。他依然很少直面她,大多时候是背对着她,或是隐在房间的阴影里,但那份沉默不再充满拒人千里的冰冷,更像是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笨拙陪伴。
他开始尝试用更完整(尽管依旧破碎沙哑)的句子与她交流,话题从书籍、画作,慢慢延伸到城堡外的季节变化,贝儿家乡的趣闻,甚至……偶尔会提及遥远记忆中,诅咒降临前某些模糊的片段——一场宫廷舞会的灯光,一首曾经喜爱的乐章的几个音符。每当这种时候,他的声音会变得更加低沉,带着难以愈合的伤痛,但贝儿只是安静地听着,不追问,不评判,如同一个温柔的容器,接纳着他所有试图倾吐的碎片。
莱奥敏锐地观察着这些变化。他注意到,“主人”书房里那架尘封的大键琴上的罩布被完全掀开了,虽然无人弹奏,但琴键上已无积尘;他还注意到,西翼走廊里那些原本狰狞张狂的荆棘状雕刻,其尖锐的末端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趋于柔和的弧度。城堡的能量场,根据埃利奥斯的持续监测,虽然核心节点的痛苦频率依然存在,但其辐射出的混乱与攻击性波段,确实呈现出小幅但稳定的下降趋势。
希望,不再只是理论上的可能,它开始有了实际的、可观测的载体。
这天,莱奥在巡视厨房时,看到厨娘们正在准备一种造型别致、淋着琥珀色糖浆的杏仁小圆饼,那是贝儿家乡的特色甜点。他心中微微一动。
傍晚,当贝儿结束书房的时间,略带疲惫却眼神明亮地走出来时,莱奥如同往常一样等候在走廊的阴影处。
“贝儿小姐,”他走上前,声音温和,“厨房今天试做了您家乡风味的杏仁饼,味道似乎尚可。不知您是否愿意品尝,并给予一些建议?”他的措辞一如既往的礼貌周全,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中,却带着一丝超越管家职责的、微不可察的引导。
贝儿有些惊讶,随即欣然同意。她跟着莱奥来到一间小巧舒适的起居室,茶几上果然摆放着一碟精致的杏仁饼和两杯红茶。
“莱奥先生,”贝儿拿起一块饼干,却没有立刻品尝,她抬起清澈的眼睛看向管家,“谢谢您……一直以来的一切。我知道,如果没有您的默许和引导,我不可能……他也不可能……”她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莱奥微微欠身:“我只是履行了我的职责,贝儿小姐。是您和埃利奥斯先生的到来,为这座城堡带来了改变的契机。”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提起,“‘主人’他……在过去,其实颇为偏爱甜食,尤其是搭配大吉岭红茶。”
贝儿拿着饼干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她看着莱奥,明白了这份“建议”背后的深意。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茶歇,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将书房内建立的脆弱联系,向外延伸一小步的机会。
第二天下午去书房时,贝儿的手中没有拿书,而是端着一个小巧的托盘,上面放着两碟杏仁饼和两杯氤氲着热气的大吉岭红茶。
当她推开书房门时,明显感觉到那个窗边的巨大身影僵硬了一瞬。他依旧背对着她,但紧绷的肩膀线条泄露了他的无措。
贝儿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托盘轻轻放在房间中央的小圆桌上,然后像往常一样,走到书架旁,假装浏览着书籍,留给对方消化和选择的空间。
房间里弥漫开红茶的醇香和杏仁饼淡淡的甜香。
长久的沉默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野兽王子缓缓转过身,熔金般的兽瞳先是警惕地扫过托盘,然后落在贝儿平静的侧脸上。他犹豫着,巨大的爪子蜷缩又松开,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挪动着,走到了圆桌旁。
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那碟精致的、与他庞大身躯和利爪格格不入的小饼干。然后,他伸出爪子,用指尖最小心、最不易损坏食物的部分,极其笨拙地拈起了一块。
贝儿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这一切,心脏在胸腔里轻轻颤动。她没有转头去看他进食的窘迫模样,只是专注地看着书架,仿佛那上面的书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她听到了极其轻微的、饼干被捏碎的“咔嚓”声,以及随后,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带着某种怀念意味的、满足的叹息。
他没有去碰那杯红茶,也没有试图与她交谈。但在吃完那块饼干后,他没有立刻退回到窗边,而是在圆桌旁又站了一会儿,就站在那里,陪着她在满室茶香与书香中,共享了一段漫长却不再令人窒息的寂静。
当贝儿最终起身离开时,她看到托盘上属于他的那一碟杏仁饼已经空了。
莱奥在远处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站在城堡一条空旷的走廊里,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长久以来一直紧抿的唇角,终于缓缓地、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真实的弧度。
冰层正在融化,虽然缓慢,却坚定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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