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也最为寒冷。青石洼营地土墙上的火把在黑暗中摇曳出昏黄的光圈，映照着哨兵们凝重的脸庞。
“开门！快开门！”
嘶哑而急切的呼喊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营地外围的寂静。值守的队正一个激灵，听出是周平的声音，立刻下令拉开沉重的营门。
周平一行人冲了进来，战马口鼻喷吐着浓重的白雾，浑身湿透，汗水在冰冷的皮毛上结了一层薄冰。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急切。
“将军！将军何在？！”周平甚至来不及下马，便朝着闻声赶来的侯二嘶声喊道。
“在箭楼！”侯二看到他们的模样，心头也是一沉，二话不说，带头就往箭楼跑。
李世欢和司马达听到声音，也从箭楼上冲了下来。看到周平等人这副模样，李世欢的心猛地往下一坠。
“说！”他只有一个字。
周平滚鞍下马，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被侯二一把扶住。他手指死死抓住侯二伸过来的手臂，试图借助这股力量站稳，同时用尽全身力气，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破碎却清晰的字句：“将军……北……北面，冰河洼地……主力！柔然主力！至少……至少两千骑！不止……可能更多！帐篷……有指挥大帐！就在白狼丘后面……六十里，不，七十里……”
每一个字都砸在李世欢、司马达和周围所有听到的人心上。
两千骑？！甚至更多？！
这是一个足以让整个怀朔镇防线瓦解的数字！这已经不是抢掠，这是想摧毁北线防御、长驱直入的大规模入侵！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侯二，也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脸上血色尽褪。
司马达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旁边的木柱才勉强站稳，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两……两千？周队正，你可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周平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绝对的肯定和尚未散去的惊悸，“卑职以性命担保！那阵仗……铺天盖地！白狼丘那一百五十骑，连零头都算不上！他们藏得很好，但卑职爬到了高处……看到了，都看到了！”
李世欢闭上了眼睛，足足三息。他强迫自己冷静，当他再次睁开时，所有的震惊和动摇都已消失，只剩下冷酷的平静。他扶稳周平，对侯二道：“带他们下去，用最好的伤药，喂热汤，让他们休息。”
“将军！军情紧急……”周平急道。
“我知道。”李世欢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正因紧急，你们更不能倒下。下去！”
侯二不再多言，招呼人手，几乎是半搀半抱地将周平几人带了下去。
李世欢转身，目光扫过闻讯聚集过来的几名队正，他们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知所措。
“都听到了？”李世欢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狼烟，已经烧到眉毛了。”
众人默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两千骑兵！青石洼能打的不到百人，如何能挡？
“怕了？”李世欢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没有人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我也怕。”李世欢忽然说道，这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只见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但我更怕我们在这里血流成河了，怀朔镇里的老爷们还在抱着火炉，以为我们在谎报军情，做着自己的春秋美梦。”
他提高声音，“司马达！”
“属下在！”司马达一个激灵，挺直了身体。
“笔墨！立刻起草军报！‘十万火急’！”李世欢语速极快，“内容：我部斥候已确认，柔然主力大军约两千至三千骑，已于怀朔镇东北方向约七十里处之冰河洼地完成集结，其前锋一百五十精骑已抵近至白狼丘。敌军意图不明，然其兵锋直指我怀朔镇北线，态势极其险恶！末将判断，此非寻常骚扰抢掠，乃大规模入寇之先兆！恳请镇将大人火速发兵阻截，并立即通传各镇，严加戒备！我部已做好死战准备，然兵力悬殊，恐难久持，望援军速至！”
他顿了一顿，补充道：“将周平所见，详细描述，包括其指挥帐篷等细节，一并写入！另，将此番军报，一式两份，一份按常规呈送镇将府，另一份……想办法，递到刘贵刘司马手中！”
“明白！”司马达瞬间领会了李世欢的意图，双管齐下，力求这封军报能真正引起重视。他转身便冲向中军帐，去写军报。
“侯二！”
“末将在！”侯二安排好几名斥候，立刻返回。
“从现在起，营地进入死战状态！所有能拿动武器的人，包括妇孺，全部动员起来！加固工事！搬运守城器械！集中所有箭矢，统一调配！告诉每一个弟兄，我们没有退路，身后就是我们要守住的家！要么杀出一条生路，要么，一起葬在这里！”
“是！”侯二应命道。
整个青石洼营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备战准备。恐惧依旧存在，但在李世欢意志驱动下，这种恐惧转化为了备战行动，没有人再心存侥幸，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不再是演习，不再是预警，而是真正的、你死我活的战争！
天色微明，雪花再次飘落。两名信使顶着北风呼啸，带着紧急军报，在众人默默的目光注视下，再次策马冲出了营地，向着怀朔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世欢站在箭楼上，望着信使消失在风雪中，目光深沉。
他知道，这封军报很可能再次石沉大海，甚至换来更严厉的“不得妄动”的申斥。
但他必须这么做。
为了青石洼上下数二百多人，以及怀朔镇周边的百姓，多一分准备，少一分伤亡。
他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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