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但风没停。它像一头被囚禁了太久的困兽,在哈尔滨狭窄的街巷间疯狂冲撞、撕咬,卷起地上新积的、尚未被踩踏瓷实的浮雪,抽打在行人的脸上、身上,发出沙沙的、如同毒蛇爬行般的声响。空气干冷得如同玻璃碎片,每一次呼吸都割得肺叶生疼。天空是沉重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压得整座城市喘不过气。
武韶裹紧大衣,帽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沿着结冰的中央大街边缘快步走着,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碎冰声。胃部的钝痛并未因冰冷的空气而缓解,反而像一块沉甸甸的、吸饱了寒气的铅块,坠在腹腔深处,随着每一次脚步的震动而闷闷地撞击着。黑泽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那台“真言”仪冰冷的轮廓、猩红闪烁的真空管、囚徒绝望的嚎叫……这些画面碎片般在脑海中闪回,与胃部的绞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低鸣。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伪满滨江省警务厅档案科。表面上,他是去“协助”整理近期“反日分子”处理的尸骸记录——这是他那个尸检处理科特聘专员的本职工作。但真正的目的,是等待来自冰原深处的“回音”。
推开警务厅那扇沉重的、带着铜钉的橡木大门,一股混合着旧纸张、灰尘、劣质烟草、消毒水和权力腐朽气息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瞬间糊住了口鼻。大厅里光线昏暗,几个穿着伪满警服的职员缩在各自的座位上,或对着账本打瞌睡,或低声交谈,眼神躲闪,透着一股被圈养的麻木和压抑的惶恐。黑泽的“肃清”令如同一道无形的寒流,已经渗透了这座堡垒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仿佛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分寸。
武韶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位于大楼深处、如同堡垒中的堡垒般的档案科。厚重的铁门需要专门的钥匙和门禁。他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就在他拧动钥匙的瞬间,身后走廊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呵斥:
“让开!让开!没长眼睛吗?”
几个穿着关东军宪兵制服、臂缠特高课袖标的身影,正粗暴地推搡着一个面色惨白、浑身筛糠的伪满警察,从旁边的电讯室出来。那个警察武韶认识,是电讯室的一个普通译电员,姓刘,平时沉默寡言。此刻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裤腿处甚至能看到可疑的湿痕。两个宪兵一左一右架着他,像拖一条死狗,朝着通往地下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走廊里瞬间死寂。所有目击者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武韶拧动钥匙的手停顿了零点一秒,指尖微微发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些伪满职员投来的、混杂着恐惧、兔死狐悲和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黑泽的动作,比想象中更快,更冷酷。肃清的网,已经开始无情地收紧。任何一个接触过“敏感信息”的人,都可能是下一个被拖走的“刘译电员”。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档案科的铁门,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令人窒息的景象和目光。档案科内部同样压抑,巨大的铁皮档案柜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一直延伸到房间深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旧纸张和油墨的味道。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几盏蒙着灰尘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晕。
一个穿着深灰色制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老花镜的老管理员从堆积如山的档案堆后抬起头,看到武韶,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用枯瘦的手指推了推眼镜,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武专员来了?东边第三排铁柜,乙字类,编号柒叁到玖零的复核归档……都在那儿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疲惫。
武韶点点头,没说话,径直走向老管理员指示的位置。档案科是警务厅的“冷宫”,也是情报流通的暗河。这个老管理员姓秦,是组织埋得极深的一颗钉子,代号“书蠹”。这里相对安全,是少数几个黑泽的触角尚未完全伸入的死角之一。
他走到指定的铁柜前,拉开沉重的柜门。里面塞满了贴着各种标签的卷宗袋。他装模作样地翻找着,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柜门内侧——那里贴着一张不起眼的、印着警务厅规章条例的泛黄纸张。
就在他手指拂过纸张右下角一个油墨污渍的瞬间,他敏锐地感觉到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纸张的凹凸感!非常细微,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察觉。
武韶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左手假装继续翻找卷宗,右手食指的指甲极其轻微地、精准地抠向那个油墨污渍的边缘。
“嚓”的一声极其轻微的剥离声。
一小块薄如蝉翼、伪装成油墨污渍的透明胶片,被他悄无声息地揭了下来。胶片只有指甲盖大小,无色透明,上面用极其微小的蚀刻工艺,刻满了密密麻麻、肉眼几乎无法辨认的点线符号。这是组织传递绝密信息的微缩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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