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倒不是这样想，他挑眉反问：“在你眼中，我便是这样懦弱？这样任人鱼肉的？他们为什么费尽心思要杀我呢？不光是因为我是先帝嫡子，更因为我曾阴险狡诈，老谋深算，总是叫他们担惊受怕。所以你知道了吗？”
“他们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那你又何必装傻？何必不聪明？”
“不聪明是服输，是示弱。”
“有用吗？”
“对某些人有用，有些人没用。”
代价太大了，她光是经历过的，谢昀便遭受了多次刺杀，次次有惊无险，也次次叫她心凉如麻。
武知蹊同他四目相对，说话的声音异常轻婉，“你既已厌了朝廷险恶，为什么不离开临城呢？山高海阔，自有容你的地方，你便不用戴着面具唱戏，你便不用一昧这样累了。”
谢昀一怔，忽而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将手放在武知蹊的肩上，眉眼星海璀璨，笑的很是动容，“武知蹊，你是第一个叫我走出去的人。”
从小到大，那些人不是希望他走上至高无上的高位，便是要他彻底死了，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在看不见他的地方，听闻传言而对他失望绝望，他们都觉得谢昀应该就困在临城，生在这里，死也要在这里。
知蹊试问：“其实你也是这样想过的，对吧？”
“烟花酒地，江川湖海，大山平原我都曾一一踏遍，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苍茫绚丽的景色都体会过，却时常觉得世上只有我，只有脚下方寸之地。”
谢昀还是笑着的，眉眼渡上三两皎洁温柔的月光，对知蹊说：“因为我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处处走，处处看，因为所有的人都告诉我，我的归宿是临城，我母亲、沈扶风、宛沉虞、盛嬷嬷……太多人，他们都那样告诉我。从前是责任，如今是选择，因此我走在哪里都不能真正欢愉。”
这算是他心底最真的话了吧？
身不由己是这意思吗？知蹊品味话中酸楚和无奈，鼻中一酸，差点就掉了泪珠子！她立马抬头佯装看着月亮。
她在想，谢昀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从前没相识或说没相知时，只觉得他很极端的，他颓废、放纵、傲慢、放肆，总怪异得无法预料，别人不敢做的他敢，别人不能做的他能，好像无所畏惧，也无处可栖，所以洒脱到不惜命，张口闭口便是死。
武知蹊缓缓的道：“是谁，去哪里，都是要自己决定的。”
谢昀对于她这句话，只能认同一半，他道：“武姑娘啊，有些责任是不能抛弃的，我既生在临城，便不能随心所欲，纵然万劫不复，该做的还是要做。”
“意义呢？”武知蹊忽而想起来在北襄的时候，他曾经在自己面，对着烈日发过宏愿，那个尚幼的孩子是这样说的，他说：惟愿有朝一日，苍穹之下四海升平，如母后所言，我将是天下人的光。
幼年的武知蹊是个小傻子，她那时候问：“你会发光？”
质子哥哥摸着她长出一些毛发的脑袋说：“至少大齐天下，吾欲令之国泰民安。”
“我明白了。”她已经了然，心中多了些波澜平复的涟漪，一圈一圈的，叫她仍有些难安，武知蹊注视着他，“无论如何，你既已选定，便要全力以赴，只是我很不希望听见你说那种非常……”
“嗯？什么？”
“什么死不足惜，什么谁想要你的命来拿便是——这样的颓丧的话。”武知蹊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跟他重申：“既已失了自由，命千万要保住，以待来日。”
谢昀太明白武知蹊了，她不是听不得这些话，她是担心自己生了轻生的念头，或者说她其实非常怕死，比普通人恐惧死亡还要那么多上一些？
“我哪里舍得死，死了就看不见你，多不划算。”
谢昀说的面不改色，嗓音低沉喑哑，“知蹊，如若往后我可以，便去东戎草原寻你，你生生世世的在马背上疾驰，我便看着你策马扬鞭，你说要射鹰，我便教你一箭双雕。真想有那么一天，你做什么，我都可以看在眼里。”
知蹊听着听着忽察觉有哪儿不对劲，心里软绵绵的像是落进了漫天云层，她在谢昀浩瀚的眸子中，瞧见了略微局促的自己。
这算什么？他这是在说什么？
她突然想到阿姐的脸，她如果听到了谢昀的这些话，一定会一脸凝重的说：小蹊，你难道不顾阿姐了吗？你为什么要招惹谢昀？
不，不是她招惹的，是谢昀自己来的！
武知蹊觉得自己像是犯了个大错般，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歉疚，这心酸的亏心感同心中仍是莫名的喜悦缠绕在一块，丝丝绕绕的刺激着她心脏和大脑。
“武知蹊？”
谢昀看出来她有些逃避这个话题，她抓着灯笼的手掐的那么紧。
“武脆脆，花雾容嫁入王府的那一夜，你喝醉了，然后对我说了许多心里话，你知不知道？”
“什么？”
知蹊蓦然昂起脑袋，咬着下嘴唇，颇是僵硬的否认：“不可能的！醉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记得那夜我喝醉！”
谢昀觉得她偶尔犯蠢的模样也是很娇俏，他只一本正经的又问：“那你觉得什么是喝醉？”
“头晕目眩睡过去。”她还举例子道：“我小时候偷过师父的酒喝，喝的睡了两天两夜。”
“酒量差劲。”谢昀中肯的点评，“那么小小一坛子酒居然能把你醉到失忆？”
武知蹊紧张起来，惴惴不安的问：“我对你说了什么？”
“太多了，我捡重要的给你重复一遍。”他凝视着武知蹊躲闪的眼睛，谢昀认认真真的开始铺垫：“你说花雾容哭哭啼啼缠着我实在烦人，所以你故意把她敲晕了送走；你说你无论去了多少地方，最终还是要回到东戎草原的；你还说你很想你的母妃。”
“什么？”
“别打岔。”谢昀上手去捂住她的嘴，见她满眼的慌张，又笑着胡诌：“你最后说你欢喜我，在乎我。”
要死！
知蹊将他一把推开，急的连忙澄清最重要的，只拼命解释：“不是母妃不是母妃！我说的是木非，她乃我师妹，自小同我亲近！所以我想她也属实正常！”
“还有呢？”
“什么还有？你听错了。”
她急的慌了，只顾着澄清母妃的事情，全然忽略掉谢昀后边说的话，于是懵懵懂懂的如天上遮月的云，一个没点破，一个没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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