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凉的咖啡液”滴在手背上,那点微不足道的凉意却像一根烧红的针,
狠狠刺穿了杜荣昇的皮肤,直扎进他剧烈跳动的心脏。邻座年轻人那句
“大材小用”
抱怨还在空气里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尖利的倒刺,刮擦着他的耳膜,撕扯着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不堪的自我安慰。他猛地转过头,视线死死盯在玻璃窗上那张倒映的脸。那张脸,苍白,年轻,带着一丝尚未褪尽的、属于天之骄子的清高轮廓。但此刻,那清高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扭曲了——眉头紧锁,嘴角向下撇着,眼神里混杂着惊愕、羞耻,以及一种被冒犯的、高高在上的愤怒。这副表情……这副表情他见过!不是在镜子里,而是在父亲那本泛黄的日记本上,在那些力透纸背、充满怨怼的字句旁边,父亲年轻时的一张旧照片里!照片上的父亲,也是这般年纪,穿着那个年代时髦的夹克,站在某个简陋的工厂门口,脸上挂着的,就是此刻倒映在玻璃上的这副神情——不甘、愤怒,觉得自己被埋没了,被这个“配不上”自己的世界辜负了!父亲在日记里痛斥:“这破地方,根本不懂我的价值!让我做这些初中生都能干的活,简直是侮辱!” 而刚才邻座那个年轻人抱怨的,几乎一字不差!“轰——”杜荣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咖啡馆里温暖的空气、咖啡的香气、轻柔的背景音乐,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他逃也似的冲出了咖啡馆。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却与他格格不入。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刚才在仓库里摔掉工装马甲时那种短暂的、逃离屈辱的轻松感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恐惧,像冰冷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他,一点点将他拖向窒息。他以为自己迈出了打破轮回的第一步,以为弯腰去做一份“低贱”的工作就是反抗。可结果呢?他不过是在同一个泥潭里,换了个更狼狈的姿势扑腾。他不仅重复了父亲的路,甚至连抱怨的台词,都像是从同一个家族剧本里背下来的!那所谓的“觉醒”,那握住行李箱拉杆时的决心,在现实这面残酷的镜子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他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街心公园,在一张被树荫遮蔽的长椅上颓然坐下。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他弓着背,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用力揪扯着发根,试图用这点疼痛来驱散脑海中翻腾的、令人绝望的画面。曾祖父杜有田。那个穿着长衫、自诩书香门第的地主少爷。家道中落,田产变卖殆尽,却依旧放不下身段去耕种,去劳作。他宁愿守着几件仅存的古董字画,在日渐破败的祖屋里饿得面黄肌瘦,也不肯
“辱没门楣”。他在日记里将妻子的离去归咎于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是“新时代”逼走了“不忠的女人”,却从未想过是自己那副不肯低头的空架子,耗尽了妻子最后一丝希望。祖父杜志刚。那个曾经在国营大厂里意气风发的工人。下岗的浪潮将他无情地拍在沙滩上。他本可以像许多工友一样,去蹬三轮,去摆小摊,去建筑工地挥汗如雨。可他不行。他觉得自己是“国家的人”,怎么能去做那些“低三下四”的营生?他酗酒,打老婆,把日子过得一团糟,最后只能靠父母那点微薄的退休金苟延残喘。他在日记里写满了对“时代”的控诉,痛斥“社会对不起我们工人”,字字血泪,却唯独没有勇气承认,是自己那点可怜的“身份”执念,困死了自己,也拖垮了整个家。父亲杜卫国。那个曾经让全家骄傲的大学生。他本该是打破家族魔咒的希望。可结果呢?眼高手低,频繁跳槽,总觉得小公司配不上他的才华,大公司又嫌他不够格。创业?启动资金是父母省吃俭用、东拼西凑来的。失败后,他啃老买了房,却又在婚姻里重蹈祖父的覆辙。他在日记里写下“我恨我自己”,写下“儿子绝不能像我一样”,写下对“社会不公”的抱怨……那些文字,杜荣昇昨夜在阁楼上读到时,还觉得是父亲懦弱的借口。可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借口,那是绝望的哀鸣,是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窒息感!而他杜荣昇呢?华尔街的履历,常青藤的光环,让他以为自己站在了家族的制高点,可以俯视祖辈的“愚昧”和“无能”。被父亲赶出家门时,他愤怒,他不屑,他翻出那些发霉的日记,是想证明“啃老”是这个家族的血脉传承,是李家的“传统”,仿佛这样就能为自己的困境找到开脱的理由。他从未真正理解过,那日记里字字句句背后的挣扎与痛苦。直到今天。直到他扯下那件工装马甲,逃离仓库,坐在咖啡馆里,听着别人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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