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阁楼那扇积满灰尘的狭小窗户上。杜荣昇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熟悉、低矮、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但今天,这片灰败的景象似乎有了些微的不同。昨夜镜中那三张重叠的面孔,父亲力透纸背的“我恨我自己”,像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经,带来一种近乎生理性的疼痛。他猛地坐起身,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窒息感并未消失,反而被一种更尖锐、更急迫的东西取代——一种必须立刻做点什么的冲动,否则他会被这无声的诅咒彻底吞噬。他几乎是跌撞着爬下阁楼。客厅里空无一人,父亲早已出门,母亲大概在厨房忙碌。餐桌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和一碟咸菜静静地放在他惯常的位置。他走过去,手指触碰到温热的碗壁,目光却落在旁边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上。那是昨天的晚报,招聘广告栏被母亲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地方。最显眼的一个圈,圈住的是“XX物流公司——急聘仓库管理员”。仓库管理员。杜荣昇的嘴角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这四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海归精英”的优越感上。他几乎能想象出那种场景:昏暗的仓库,堆积如山的货物,穿着廉价工装的同事,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汗水混合的味道。他引以为傲的金融建模、风险评估、全英文报告……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一股熟悉的羞耻和抗拒感再次涌上喉咙。但就在这时,父亲日记里那句“我他妈的不就是另一个杜有田吗?”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镜中那张扭曲的、属于父辈的脸庞再次清晰浮现。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点刺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等了。打破它,就从弯下腰开始。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决心,拨通了那个招聘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声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速飞快地报了个地址和时间:“明天早上八点,带身份证复印件,直接来仓库找王主管面试。”第二天清晨,闹钟在六点半准时响起。杜荣昇挣扎着爬起来,穿上他唯一一套还算朴素的休闲装——那套衣服的标签,曾经属于一个他早已遗忘名字的意大利品牌。挤在早高峰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车厢里,汗味、廉价香水味和各种早餐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努力挺直脊背,试图与周围那些疲惫、麻木的面孔划清界限,但拥挤的人潮无情地将他裹挟,推搡。他觉得自己像一件被扔进旧货市场的奢侈品,格格不入,且迅速贬值。物流公司的仓库位于城市边缘,巨大的铁皮厂房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压抑。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尘土和某种说不清的化学制剂的味道。王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叼着烟,眯着眼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还算干净的衣服和明显不习惯这种环境的局促神态上停留了片刻。“大学生?”王主管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杜荣昇喉咙有些发干,含糊地“嗯”了一声。“行吧,试用期一个月,工资三千二,包一顿午饭。主要就是点货、入库、出库单子对清楚,东西别弄丢弄坏。手脚麻利点,别偷懒。”王主管没再多问,随手扔给他一件半旧的工装马甲和一个塑料工牌,“去A区找老张,他带你。”工作内容简单到近乎枯燥。清点一箱箱不知名的零件,在油腻腻的平板电脑上输入数字,将沉重的箱子搬到指定的货架区域。老张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工人,动作熟练得像一部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在他动作太慢或搬错位置时,才用浑浊的眼睛瞥他一眼,用浓重的方言吐出几个字:“那边。”“错了。”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工装马甲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阵阵不适。仓库里没有空调,只有几台巨大的工业风扇徒劳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灰尘无孔不入,钻进他的鼻孔,黏在他的睫毛上。午餐是油腻腻的大锅菜和硬邦邦的米饭,他勉强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下午,他被安排去整理一堆堆积如山的退货包裹,弯腰、拆箱、分类、重新打包……机械的重复让他的腰背酸痛不已,手指也被粗糙的纸箱边缘划开了几道小口子。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钟都是一种煎熬。他听着身边工人们用粗俗的方言闲聊着家长里短、抱怨着老板抠门,看着他们布满老茧、沾满污渍的手熟练地操作着各种工具,一种巨大的疏离感和荒谬感笼罩着他。他,杜荣昇,常青藤名校毕业,曾在华尔街顶级投行实习,参与过数亿美金的并购案……现在却在这里,像一个最底层的力工,做着毫无技术含量、毫无价值的工作?这简直是对他过去所有努力和骄傲的彻底否定!
“喂!新来的!”
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穿着同样工装、身材壮硕的男人站在一台卡纸的复印机旁,不耐烦地冲他嚷嚷,
“愣着干嘛?过来看看这破机器!妈的,又卡住了!耽误老子打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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