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凉意已浸到骨缝里,桃林上空的金光却比这夜寒更让人揪心——那曾如熔金般铺满树冠、连月光都要退让三分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不是渐弱,是像被狂风掐住了咽喉的烛火,烛芯在光罩内侧明明灭灭,金红色的光粒簌簌往下掉,落在焦黑的草叶上,连一点温度都留不下,便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了。
那层护着桃林的光罩,曾是厚实得能挡住惊雷的屏障,此刻却薄得像初春刚融的冰面,又像绣娘用最细的金线织就的纱,风一吹,便晃得人眼晕。而光罩外的黑雾,早已不是初见时的丝丝缕缕,它像烧沸了的浓墨,在夜空中翻涌着、沸腾着,墨色的浪头一卷就是数丈高,“滋滋”地拍在光罩上——那声音不是水打石头,是烙铁烙在湿布上的灼响,带着焦糊的邪气,每一次撞击都让光罩剧烈震颤,原本细微的裂痕瞬间被扯大,像蛛网般从撞击点蔓延开,爬过光罩的每一寸,连空气里都飘着灵气崩裂的涩味。
秋风吹得更急了,林子里的枯叶被卷得漫天飞,却没等落地,就被黑雾卷成一个个旋转的黑涡。那些黑涡不大,却转得极快,边缘的枯叶被绞得粉碎,化作黑灰融进雾里,涡心还尖啸着,那声音不是风声,是无数细碎的、带着怨怼的嘶吼,像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穴里百年的冤魂,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一声声刺进人的耳膜,听得人心头发紧,连呼吸都跟着发沉。锦绣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琉璃瓶,瓶身冰凉,里面桃夭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探不到,她抬头望老桃树,树干上原本泛着光泽的树皮,此刻已皱缩得像老人的皮肤,最粗的那根主枝上,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正往外渗着琥珀色的树胶,黏糊糊的,落在地上凝成小珠,像老桃树在流着最后的血。
就在光罩最薄的那处——靠近林子东侧、去年新栽的桃树苗旁——即将碎裂的刹那,桃林外突然亮起一点暖黄的光。
那光太微弱了,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像一颗被人不小心碰掉的星子,坠落在墨色的绸缎上,小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种易碎的温柔。它悬在离地面三尺高的地方,夜风裹着黑雾的寒气刮过,它竟没晃一下,稳稳地停在那里,暖黄的光晕一圈圈往外散,虽淡,却清晰地把周围的黑雾逼退了半寸。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暖黄的光珠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起初是东一棵西一棵,像散落在田埂上的麦穗,后来越来越密,从村庄的方向、从山道的拐角、从溪边的石墩后,甚至从桃林北侧那片没人敢去的、长满蕨类的坡地上,都涌来了光点。它们不是齐整的,有的亮得少些,光晕大些,有的暗得像快燃尽的灯芯,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桃林。远远望去,那些光点在黑暗中蜿蜒着,沿着村路铺成一条暖黄的带子,顺着山道绕成一道弧线,最终在桃林外围汇成一片流动的灯海。那灯海不刺眼,却亮得让人心里发暖,像是银河不小心倾落了人间,那些光点就是碎掉的星子,正拼尽全力往一处聚。
“是孩子们!”年华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还有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她往前迈了半步,指着那些最靠近光罩的光点,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害怕,是激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灯笼的暖光晕里,能隐约看见一个个小小的身影:有的踮着脚,把灯笼举得过头顶;有的拉着同伴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还有的年纪小,走得跌跌撞撞,却死死攥着灯笼杆,没让灯笼晃倒。灯笼穗子是用彩线编的,红的、粉的、黄的,在夜风里飘着,划出细碎的弧光,落在地上,像撒了一把彩色的星子。“他们用灵气点燃了灯笼!”年华的声音又高了些,眼眶已经红了——她认得那些灯笼,前几日在村里见过,孩子们蹲在晒谷场上,用竹篾一点点编骨架,用棉纸一点点糊灯面,当时她还问过,编这么多灯笼做什么,孩子们只笑不说话,原来,他们是在偷偷攒着劲儿,等着这一刻。
那些灯笼个个都精巧,没有一个重样的。最前面那盏,竹骨是用细竹条削的,弧度圆润,绷着半透明的棉纸,纸上画着两只依偎的狐狸——一只是大的,琥珀色的尾巴蓬松着,把小狐狸圈在怀里;一只是小的,粉绒绒的一团,脑袋靠在大狐狸的脖子上,连耳朵尖的粉色都画得清清楚楚。狐狸身边还点缀着桃花瓣,不是画的,是孩子们把晒干的桃花瓣用浆糊一点点粘上去的,风一吹,花瓣就簌簌往下掉,混着灯笼的暖光,落在地上,像一场微型的、暖融融的花雨。
旁边一盏灯笼上写着字,是“灵气长安”四个篆字。笔画歪歪扭扭的,“灵”字的竖勾写得太斜,几乎要拐到“气”字上,“安”字的宝盖头压得太低,把下面的“女”字都遮住了一半,却看得出来,每一笔都用了心——墨汁蘸得很足,没有断笔,笔画边缘虽然毛躁,却透着一股认真的执拗,像是在说“我写得不好,但我想把最好的祝福写上去”。还有一盏灯笼更特别,没画也没写,棉纸外面贴满了晒干的蒲公英,白色的绒毛粘在纸上,暖光透过来,把绒毛照得像镀了层金,风一吹,绒毛就轻轻晃,像是无数小伞兵在灯笼上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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