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十七:哭丧林
市郊的“静安园”生态陵园,是去年才落成的新地。本是依着缓坡辟建,遍植松柏,又引了条细溪绕园而过,白日里日影筛松,溪声潺潺,倒真配得上“静安”二字。可这份清静,近来却被陵园深处那片槐树林搅得稀碎。
那片槐树林是三个月前移栽来的,说是为了添些绿意,树都是从外地寻来的老槐,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枝桠也苍劲,看着倒有几分古意。可自打这些老槐扎了根,守夜人老周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老周在陵园守了快一年,六十来岁的人,眼不花耳不聋,胆子也比寻常人大——毕竟守陵园的,没点胆气撑不住。可他近来总往经理办公室跑,每次去都脸色发白,说的话也透着慌:“经理,那槐树林不对劲啊……每到后半夜,林子里就有哭声,女人的哭声,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起初经理只当他老眼昏花,或是夜风过林听错了,没当回事。可没过几天,就有家属找上门来,指着靠近槐树林的几座新坟直犯愁:“你们看看这墓碑!好好的怎么淌‘泪’?”众人凑过去看,只见青灰色的石碑上,一道道水痕从碑顶往下淌,湿漉漉的,像极了人哭过后未干的泪痕,摸上去还带着股说不出的凉意。
连着有三户家属来投诉,有的说夜里在陵园外都能听见哭声,怕惊扰了逝者;有的说墓碑上的“泪”擦了又出,怕是不吉利。经理被缠得焦头烂额,头发都愁白了一撮,实在没法子,才托人找到了我。
我听了前因后果,便约了老周,深夜往陵园去。老周提着盏旧手电,走在前面,脚步比白日里沉了不少,嘴里还不住念叨:“先生您当心,就快到那‘哭丧林’了——这名字是我私下叫的,实在是那哭声太疹人。”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月光穿过松柏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不远处的槐树林上。白日里看着苍劲的老槐,此刻在月下却换了模样: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夜空,光秃秃的没多少叶(毕竟才移栽),倒像一只只枯瘦的鬼爪,在月光里张牙舞爪。
“就是这儿了。”老周把电筒往地上一放,压低了声音,“等子时,您听……”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几声梆子响,是村里打更的人过了,正好是子时。刚过子时,林子里果然有了动静——“呜呜……嘤嘤……”
那哭声起得轻,像风刮过细缝,可仔细听,又分明是女人的呜咽,带着化不开的悲戚。一会儿在东边的树后,一会儿又绕到西边的坟旁,此起彼伏的,听得人心里发紧,却偏偏寻不到源头。老周缩了缩脖子,往我身后挪了挪:“您听着没?就是这声儿,每晚都来。”
我从包里摸出罗盘,往林子里走了两步。罗盘在林外时还稳当,指针安安分分指着地磁,可一踏进槐树林的地界,那指针“唰”地就转了起来,转得飞快,像个陀螺,看得人眼晕——这是阴气太盛,扰了地磁的缘故。
再闻闻空气里的味儿,有槐树特有的那点微腥气,是树皮和树汁的味,可底下还裹着股别的味儿: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土腥气,像是刚挖过的坟土,混着点河泥的潮味,里头还夹着丝纸钱灰烬被水泡透了的霉腐味,闻着让人心里发堵。
我走到一座有“泪痕”的墓碑前,那墓碑是新立的,石面还泛着青。伸手往“泪痕”上一拂,石面冰凉,那水痕也不是寻常的露水——指尖刚碰上,一股阴寒的湿气就顺着指尖往里钻,不是皮肤凉,是直往骨头缝里浸,冻得人指尖发麻。
“是槐灵泣冢。”我收回手,心里大概有了数。这片老槐,绝不是普通移栽那么简单。
老周凑过来问:“先生,啥是槐灵泣冢?”
“这些树,怕是从不该移的地方来的。”我指着那些老槐,“槐树自古就易聚阴,若是长在寻常地方倒罢了,可要是长在坟地旁,尤其是老坟地,年头久了,树的灵性就会跟地下的亡魂缠在一处。”
我顿了顿,看着那些扭曲的枝桠:“它们十有八九是从某个被淹了的库区,或是被强迁的老坟地移来的。你想啊,若是老村被淹了,或是老坟被强迁了,亡魂本就念着故土,心里有怨,这些槐树跟它们缠了几十年,早成了它们的‘根’。如今硬生生把树移到这儿,就像把亡魂的根从故土里扯出来,它们能安稳吗?”
那夜半的哭声,是亡魂的悲伤缠上了槐树的灵怨;墓碑上的“泪痕”,是亡魂念着故土的怨念凝出的阴气——看着像露水,实则是至阴的寒气,这么浸着墓碑,日子久了,不光墓碑要被蚀坏,连底下的亡魂都得被这怨气扰得不安生。
“那……那咋办啊?”老周急了,“总不能让这哭声夜夜来闹吧?”
“别急,故土难离,亡魂不安,槐灵这样,倒也情有可原。”我没急着动手,“先得知道这些树是从哪儿来的。”
第二天一早,我让陵园经理赶紧去查树的来源。经理不敢耽搁,查了一整天,傍晚时急急忙忙跑来找我,脸色比老周还白:“先生!查着了!这些树……是从百公里外的青溪镇迁来的!就是那个去年修水库,被淹了的青溪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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