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把汗,接着说:“当时迁树的人说,是从青溪镇的老街上移的,我就没多问……谁知道……谁知道青溪镇的老坟山,就在老街后头啊!听说修水库时,老坟山没来得及迁,直接被淹在水下了,这些树,怕是从坟山边移的!”
果然没猜错。青溪镇我知道,是个有几百年历史的古镇,依着条河建的,去年为了修水库,整个镇都被淹了,没想到连坟山边的树都被移了出来。
“得安魂,也得慰藉这些槐灵。”我说,“硬来不行,得顺着它们的意。”
我让经理做了几件事:先去青溪镇的安置点,找几位还在世的老人,买些青溪镇的特产——老人们说,镇上的老酒、米糕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逢年过节都要供奉先人的;再去水库边,打一罐青溪镇的河水来——故土没了,河水总还是故土的水;又让他请了几位青溪镇老人的后裔,最好是会说古镇方言,还记得些老调子的。
等这些东西备齐,已是第三天夜里。还是子时,我们又去了槐树林。这次没带老周,只让陵园经理跟着,还有那几位青溪镇的后裔。
我在槐树林中心选了株最粗的老槐,这树看着最老,树干上有不少裂纹,阴气也最重——方才罗盘在它底下,指针几乎要转掉下来。在树下搭了张香案,把老酒、米糕摆上去,又把浸过青溪镇河水的纸钱拿出来,堆在香案旁。
“等会儿哭丧声起了,你们就唱。”我对那几位后裔说,“唱你们镇上的《招魂曲》,还有《思乡谣》,用你们老家的话唱,怎么想故土就怎么唱。”
几人点点头,都有些紧张,却也透着点郑重——毕竟是对着自家镇上的亡魂。
刚等了没多久,哭声又起了,还是那样凄凄婉婉的。那几位后裔对视一眼,最年长的那位清了清嗓子,先开了腔。
“魂兮归来……故乡水,绕宅流……”他唱的是《招魂曲》,用的是青溪镇的方言,调子慢悠悠的,带着股河水流淌的柔劲,虽也是悲的,却不是林子里那股凄厉,是念着人的悲。
接着,其他人也跟着唱起来,后来又换了《思乡谣》,唱的是青溪镇的老街、河边的石板路、镇上的老戏台,唱得真切,连我这外乡人听着,都能想起古镇该有的模样。
我趁着他们唱曲,从包里摸出张黄符,没烧,就放在香案上,然后踏着禹步,手掐着安土地诀,围着老槐走了三圈。嘴里也念着:“列祖列宗,乡亲父老!我知道你们念着故土——故土虽沉在水里了,可魂灵总得寻个安稳处。如今迁到这静安园,草木也青,溪水也净,水土也能当自家的亲。”
“你们看,这是镇上的老酒,是你们喝惯了的;这是米糕,是你们吃惯了的;这纸钱浸了镇上的河水,烧了也能顺着水,流到你们记挂的地方去。”
“听着这乡音,吃着这乡膳,就别再悲泣了。在这儿安安稳稳歇着,往后年年都有人给你们供着香火,念着你们的名字,好不好?”
念着这话时,香案上的香火忽然旺了起来,火苗往上蹿了蹿,烟也不歪了,直直地往老槐的树洞里飘。再听林子里的哭声,也慢慢变了——起初是凄厉的,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后来听着乡音,渐渐缓了,成了悲戚,带着点念旧的伤,再后来,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轻轻的,像风吹过柳叶,末了,彻底没了声息。
那几位后裔唱完了曲,停了声,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槐树枝桠的“沙沙”声,再没了那疹人的哭声。
我走到有“泪痕”的墓碑前,伸手一摸,石面还是凉的,可那“泪痕”却没了,石面干干爽爽的,再没有那股阴寒的湿气往骨缝里钻。
“成了。”我松了口气。
后来,陵园经理依着我的话,在槐树林旁立了块石碑,碑上刻着“青溪镇故地迁植”几个字,旁边还刻了段小字,写着青溪镇的来历,还有修水库迁树的事。他还让人在槐树林旁搭了个小亭子,常年供着香火,逢年过节就摆上青溪镇的老酒和米糕。
打那以后,老周再没听过林子里的哭声,墓碑上的“泪痕”也没再出现过。
有时我路过静安园,会绕到槐树林看看。那些老槐慢慢活了,枝桠上抽了新叶,在日头下绿得发亮。风过林时,叶声沙沙的,倒不像鬼爪了,像老人摇着蒲扇,安安稳稳的。
想来那些青溪镇的亡魂,是真听进了乡音,也认了这新地。故土难离,可若有乡音牵记,有香火慰藉,他乡也能成故乡。槐林静默,大概是连树都安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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